74. 大唐後事談(七) 造勢(1 / 2)

長孫無忌此來, 除了轉交杜如晦的密折,確定公主的心意之外,還有一個不大不小的任務——試驗火藥。

不錯,自從長孫無忌在天幕中窺伺到了火藥的製法以後, 他苦心孤詣, 日夜不忘, 大半精力都傾注在了這小小的黑色粉末之上。而這數年間他精心揣摩, 也在多次試驗失敗之後總結出了一些規律, 譬如新的、更好的配比, 更為精純的提煉法,而其中最令他引以為自豪的革新, 還是全新的火藥利用法。

不錯,當發現火藥的功效之後,他與皇帝欣喜若狂之餘, 首先思慮的,便是這新發明在軍事上幾近無邊無際的前景。但嘗試數次之後,效果卻不甚理想——火藥的響動與爆炸看似威力驚人,但殺傷力卻遠遠不足,在五六丈以外便可規避,即使用以攻堅,也隻能震塌用黃土築的矮牆而已。如此孱弱不堪一用, 委實令齊國公大為失望。

這火藥的應用牽涉到幾乎整個時代的變遷,堪稱是軍事領域至為關鍵的革新。如此乾係重大,天幕自然不肯輕易吐露消息。但長孫無忌揣摩良久,還是在字裡行間察覺出了跡象——天幕說這火藥的應用要講究“密閉性”,什麼是密閉性?

大唐的鍛造技術不算發達,造不出什麼密閉性良好的容器, 但齊國公思路開闊,立刻相當了替代之法:他令人在地下挖出了長長的隧道,而後將火藥塞入木桶之中,送入隧道引爆,希望以厚厚的土層,達成所謂天然的“密閉”,

而效果呢?效果就是長孫無忌被言官彈劾了次——因為長孫府的地麵整體塌陷了足足五回,言官們懷疑魏國公在挖地道養死士!

僅僅隻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革新,火藥立刻翻身做主,展示出了其在攻堅戰無限的應用前景。此次孫大亮率兵出關征伐西域,除炫示武功收複異域以外,也正是奉密旨要實驗長孫無忌這新思路的威力。而一路攻堅克難所向披靡,這火藥與地道的結合發揮出了匪夷所思的威力——唐軍縱橫隴西十餘國所當者破所擊者服,無論任何堅城深池,都沒有在火藥前堅持過五天。

怎麼說呢,即使唐軍早有預料,都免不了遭到了一個小小的軍事革·命震撼。

而現在,蟄伏兩年之久的齊國公,又要帶著他斟酌多日的新發明,來再一次改變世界了。

長孫無忌此次專程在秦州郊外攔下大軍,正為一舉兩得。此次征西大軍東返,隨軍帶回了不少被俘虜的西域國王與豪貴,要送至長安讓聖上親自裁斷。如今大唐在西域的根基尚且薄弱,隻能仰仗著親近大唐的本地官吏徐徐治理。為了顧及西域上層的感受,這些俘虜多半隻會被囚禁幾年,然後挑選可以合作的對象釋放回本國。

不過,所謂恩威並施,在施展皇帝寬宥逆臣的恩德之前,長孫無忌正要以新實驗出的火藥配方來震懾這些不知好歹的蠻夷。此配方已經經他調整檢驗過多次,威力絕倫百倍於往昔,必然能讓西域小邦的諸多蠻夷心膽俱裂,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不過,也正因為威力絕倫更甚往昔,長孫無忌才不得不趕來秦州演練——畢竟,以他的累累前科而言,如果再在長安京畿展示一次威力,恐怕言官們的折子能把太極宮都給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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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演練是以檢閱軍隊為名,除邀請了附近州郡長官以外,還強製俘虜隨行觀禮。考慮到日後長樂公主在隴右西域一帶即將發揮的特殊作用,長孫無忌此行還特意帶來了一套極華麗威嚴的禮服,讓公主服禦以後盛大登場,展示大唐聖朝的威儀。

如蕭丞相所言,非壯麗無以重威,長孫無忌苦心孤詣,在造型與出場的方式上百般斟酌,力求完美無暇。公主身量不足,因此他特命在檢閱場外搭起高聳的木台,讓木台的c位正對著冉冉初生的朝陽。一旦火藥爆炸天崩地裂,驚慌失措的蠻夷酋首們便將在煙塵灰土中看到光輝耀眼的大唐公主——這件特製的禮服上以黃金鑲嵌了裝飾性的甲片,太陽照射後灼灼閃耀,正所謂“甲光向日金鱗開”,必定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足以為外邦的蠻夷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計劃得如此周詳完美,縱使沉穩如長孫相公,心中亦不由暗自得意。翌日兵甲齊備,列隊整肅,在攙扶外甥女緩步登上木台以後(顯然,這麼隆重的禮服正常人是決計無法單獨駕馭的),在居高臨下縱覽嚴整軍陣之餘,長孫無忌還特意向孫女炫示了他辛苦鑽研出的秘方:

“臣再斟酌,在原本的火藥中加入了石蜜的粉末,果然威力大增……“

“便是天幕所謂的‘白砂糖’麼?”

“正是。不過那甘蔗汁液所凝結的石蜜怎麼也無法變白,臣嘗試了數次,還是隻有以黃糖的粉末加入其中,所幸效果似乎並無太大的變更。此外,臣還設法改造了引爆的法師——原本挖地道的法子雖然好,但畢竟直來直往,還是容易漏氣。所以現在選了最好的礦工,在地道上加一個彎曲,更能密封。”

長孫無忌在手中畫了個“之”字形,向長樂公主展示,又道:

“這原本是太子殿下的主意。”

公主大吃一驚:“我哥?!”

“是的。”長孫無忌輕聲道:“太子殿下聰穎天成,於這些圖像上彆有造詣,所以臣也不時請教。”

長樂公主呆了一呆,不覺隱約打了個寒噤——顯然,她出走西域半年之久,與自己的親哥哥之間已經生出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明明自己出發之前,太子還對著幾何大為苦手來著……

背著我偷偷卷是吧?

長樂公主心緒如麻,不由又想起了李承乾千裡迢迢給自己寄來的五年中考年模擬,據他說這是陛下自天幕處辛苦兌換而來至珍至貴的異寶,長久習練後必有妙用。但李麗質最近自學了數頁,卻覺得艱難莫可比擬,實在頭痛。

據太子說皇帝還打算在天下士人之中推廣……這玩意兒是能推廣的麼?

在怔怔之中,偌大野地上號角響起,嗚嗚高亢激昂,而唐軍裝備齊整,依次行進過空地。被調來作戰的地方府軍當然無法與長安衛戍的軍隊相較,但這些部隊剛剛在西域縱橫無敵,對被俘之各國貴族格外有震懾的buff。這些破國亡家的小國首領膽戰心驚的坐於特備的看台之後,眼見當日的敵軍列陣而來殺氣直衝霄漢,真有心神動蕩之感。

按實戰中戰力由低至高,走過看台的分彆是步兵、弓兵、輕甲的騎兵、以及周身重甲一人雙馬的重騎兵——即使鑄造工藝有所發展,具甲重騎兵這一身鎧甲仍能抵得上數十中人之家的家產,更不必說人皆雙馬,奔走往來的消耗;縱以大唐的富庶,而今也不過能供養六七千具甲的重騎精兵而已,而今撥給征西大軍五百餘重騎兵,已經算是壓箱底的老本了。

當然,所謂術高莫用,也正因為是壓箱底的老本,所以負責指揮的孫大亮至為愛惜,隻有在征伐高昌王城對決王城精銳時投入過一次戰場,其餘時間統統在後方圍觀。而今看台上西域各國的高朋滿座,也隻隱約聽聞過這些鐵皮罐子的赫赫凶名而已。

不過百聞不如一見,當親眼望見這些連人帶馬足有米來高的重甲怪物自台下緩緩而過時,稍稍有點軍事常識的貴族仍然是呼吸一窒——這種由鋼鐵包裹的騎兵是衝殺陷陣的利器,往往隻要居高臨下一次衝擊,便能憑借這數千斤的重量在軍陣中碾出一條血路,製造成百倍的傷亡。

在當下這個時代,重騎兵是任何部隊戰力最核心的核心,如今打馬炫示而過,已經足夠將西域國王們震懾得言語不得。然而看台下首的幾個貴族探頭望去,卻看見滾滾煙塵中噠噠聲漸響,在重騎兵的高頭大馬之後,竟然緩緩走來了幾頭——驢?

不錯,就是驢。隻不過驢上還坐著幾個青衫的白麵書生,背後背著一支弓箭。

西域貴族:……

這些人比重騎兵還厲害?

唐人沒搞錯吧?

當然,有個彆清醒的聰明人,已經趁著看守官吏不察,小聲嘀咕了起來。以他們的看法,這多半是唐人陰損的招數,要暗戳戳宣傳所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惡毒觀念,腐化西域的勇士。

可笑!難道唐人征服西域,靠的是念書麼?

高昌王麹文泰尤為不滿,以突厥語向自己的兒子麹智盛訴說亡國之苦:

“漢人實在太奸猾了!原來的西域老爺們成了漢人的奴仆,原來的太太們也成了漢人的婢女。漢人不讓真正的智者和真正勇者有晉升的機會,若有人犯了錯誤,漢人決不赦免任何一個,還會株連,從其直係親屬,直到氏族、部落。我們曾因受其甜言蜜語與精金良玉之惑,大批人遭到殺害。啊,西域諸國的人呐,你們將要死亡了!”

嘟嘟囔囔說到此處,看台外監視的官吏終於轉過了頭來:

“國王與王子殿下,你們是在說什麼呢?”

麹文泰趕緊俯下身來,以漢語畢恭畢敬的回答:“我們是說,皇帝陛下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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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聳木台之上,李麗質也抬起了眉:

“這些是做什麼的?”

“這些都是國子監的博士與監生,隨我來實驗火藥的。”長孫無忌平靜道:按照傅中書的先例,如若此次實驗成功,陛下也會減他們一年的磨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