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異香(1 / 2)

千秋峰上, 月色清朗,卻被陣法結界所阻擋, 隻能半明半暗的落在池水上。

陸歸雪站在自己臥房後的院子裡, 手腕上的靈契閃著紅光, 身邊是已經幻化成龍身的黎燼。

方形的浴池中沒有盛水, 沈樓寒斜靠在浴池邊緣。他垂著頭,還未清醒過來,身上卻已經有魔氣散逸出來, 像是黑色的霧氣,一點點地向外試探著。

“我就知道, 你每次找我都是要用淨靈咒。”黎燼不高興地撓了兩下地, “這個東西很損靈力的,上次救你是因為簽過靈契,你也算是我的主人,那他算什麼?我為什麼要費勁兒去救他?”

陸歸雪對答如流:“他是喂了你兩年肉的飼主,你要是不救,以後我就隻能接著給你喂魚食了。”

“……”黎燼一時語塞,他認真回想了一下魚食的味道, 感覺全身上下的鱗片都在拒絕, “算了, 看在他做飯好吃的份兒上,我就勉為其難救他一回吧。”

黎燼鼓了鼓龍腮, 吐出一口精純龍息。

他的淨靈咒已經漸漸熟練, 如同清風般拂過沈樓寒周身的黑色魔氣, 將其吹散。

但是陸歸雪知道,淨靈咒還遠遠不夠。

魔氣侵蝕道體,沈樓寒要遭遇的痛苦,比刺骨剜肉更甚。淨靈咒隻能幫他緩解一部分痛苦,讓他的身體不至於一開始就被魔氣寸寸撕裂。

陸歸雪在意識中叫來了係統。

他平常隻是偶爾找係統幫忙,因為他很清楚那些事情係統能幫,那些不能幫。不過最近兩次,他也能感覺到察覺到,這瓜皮係統越來越不靈敏了。

“……來了來了,天天加班007,全年無休補漏洞,我真的好疲憊。”係統連聲音都透著腎虛,“說吧,這次有什麼事要幫忙?弄完了我繼續回去加班。”

陸歸雪現在沒什麼關愛係統的心情,直接說:“我後頸下麵那個封印,暫時幫我解開一下。但是彆弄壞了,過一會兒還要封回去。”

係統吐槽道:“原來你當時留著鮫人血,是為了這一天啊。”

“嗯,差不多吧。”陸歸雪應了一聲。

他感覺頸後的那片封印輕輕散開,然後聽到係統說:“好了。”

被封印了兩年的鮫人血,帶著天生的魔氣湧入陸歸雪的四肢百骸。但這次陸歸雪身上沒有靈力,修為也早已散儘,所以不但沒有被魔氣所傷,反而因為鮫人血脈的緣故,身體不再像平常那樣病弱了。

陸歸雪竟然覺得很舒服,全身上下仿佛被海水浸養著,每個動作都變得輕靈起來。

他的雙腿在發燙,從腰腹以下到腳踝,都被一種奇異的感覺包裹著。陸歸雪其實有些陌生,畢竟他兩輩子加起來,這也才第一次變回了鮫人的模樣。

好在本能引領著他,踏入了那方浴池之內。

雙腳一挨到池壁,池內便泛起了水霧,很快水霧又化作淺淺的潮汐,不知從何處而起,溫柔的泛起波浪,一直沒到陸歸雪腰間。

黎燼好奇地在旁邊看著,眼睛瞪得又大又圓,過了一會兒才小聲呢喃道:“天生能喚水……你這鮫人血脈,難道是從無儘海來的?”

陸歸雪沒有回答黎燼那句話,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雙腿上。

不,已經不是雙腿,而是尾巴。

他忍不住擺了擺尾巴,便看見鮫尾上的鱗片泛著珠光,在月光下顯出一種綺麗的光澤。

鮫尾遠比他想象得要靈活,並且柔軟至極,好像什麼動作都能做出來。

池中的水越來越多,一直將整個浴池都裝滿,才堪堪停下。陸歸雪不得不扶住還在昏迷中的沈樓寒,以免他嗆了水。

沈樓寒的指尖微微動了一下。

“唔——!”這悶聲驚呼來自黎燼,他一直緩緩對沈樓寒用著淨靈咒。

結果忽然間,沈樓寒身上那些煙霧般的魔氣瞬間凝結,宛如漆黑的藤蔓,攝住黎燼的靈力,隻一眨眼的功夫,便將他的靈力吞掉了大半。

黎燼感覺腦袋很暈,眼前直冒星星,身體更是突然一輕。

陸歸雪察覺到不對勁兒,轉頭望過去,發現黎燼的龍身不見了,隻剩下一條胖錦鯉,仰麵朝上,肚皮翻白。

這小龍還是不行啊……

陸歸雪剛感歎完,就發現不是黎燼不行,而是他錯估了沈樓寒的殺傷力。

沈樓寒忽然有了動靜,刹那間,整個空間都被混亂的魔氣充斥著,連池中的水都隱隱發起燙來,浮起大片的霧氣。

鮫人的體溫很低,陸歸雪扶著沈樓寒的手上,感覺到一片駭人的滾燙。

魔物的血熾熱至極,沈樓寒半睜著眼,意識似乎還模糊著,眼角卻燒得發紅。配上他那雙漸漸被血色侵染的眼睛,仿佛地獄深處沸騰的血池。

沈樓寒被魔血侵蝕著道體,被燒得隻剩下本能。

他順著冰涼的觸感,微微俯身,雙手抱住了那段濕滑柔軟的鮫尾,臉頰湊在陸歸雪腰間,險些整個人都被淹進水中,也毫不在意。

陸歸雪掙動了幾下,卻發現沈樓寒那雙手抱得極緊,像鐵箍一樣。

於是隻能伸手去捧沈樓寒的臉頰,讓他不至於把自己淹死在水裡,然後試著叫他的名字:“阿寒。”

沈樓寒終於有了些反應,他怔怔地看著陸歸雪,紅色的眼眸仿佛暈開了血霧,迷離又茫然,仿佛墜在一場夢中,無法醒來。

“師尊……”沈樓寒的喉嚨仿佛被燒灼著,聲音沙啞。

意識仍舊是混亂的,眼前所見之物,和腦海中所想的東西,像是被分裂開來,無法彙聚一處。就像他看到了陸歸雪的臉,卻無法把他和那綺麗的鮫尾聯係起來。

一切都散落成碎片,就連上輩子的記憶也混雜起來,在腦海中翻湧不歇。

沈樓寒緊緊皺著眉,全身上下都難受到微微發抖,魔氣在他體內暴戾地衝殺,想要將他努力維持的道體徹底吞噬。

沈樓寒不想,至少不想現在就徹底魔化。

他昏昏沉沉地想,不能讓陸歸雪看到他那副魔物的樣子,可是身體內的魔氣卻像決堤的洪流,根本控住不住。

魔氣順著沈樓寒的經脈蜿蜒而出,黑色裂紋從胸口蔓延開,撕裂了沈樓寒皮膚,仿佛要就此將他人類的那一部分,徹底分食殆儘。

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他不想離開他的師尊,不想再看到師尊冰冷的眼神,可是即使重來一世,他還是逃不開這場劫難。

“師尊,彆看我……求你,彆看我現在的樣子……”沈樓寒那雙血色雙眸劇烈地顫動著,他在魔氣的侵蝕之下,掙紮著伸出手,慌亂地覆蓋住了陸歸雪的視線。

似乎他隻要這樣做,就能阻止陸歸雪知道他魔物的身份。

陸歸雪感覺到雙眸之上傳來一陣滾燙的體溫,就連那驟然墜落的半滴淚水,也熾熱無比,燙得人心尖上發顫。

陸歸雪見沈樓寒這副模樣,真是又急又無奈。

明明他都故意變作了鮫人的模樣,怎麼這小崽子還在害怕他看到魔物的身份?難道是被魔血燒糊塗了嗎?

陸歸雪抬起手,不顧沈樓寒昏昏沉沉地反抗,把他覆在自己雙眼上的手掰開。

“沈樓寒,你好好看看。”陸歸雪第一次這樣叫他的全名,說話時帶上了些許神識的力量,試著去安撫梳理沈樓寒過於混亂的情緒。

這個能力也是陸歸雪從《心決》上學來的,相對比較溫和,不需要進入識海也能施展。

溫和無害的意念像是拂過柳梢的春風,將沈樓寒混亂的思維從泥沼中剝出來一部分。

沈樓寒看著陸歸雪,眼睛中的血霧散去了兩分。

他的聲音還是啞著,這次卻在發顫:“師尊身上……有鮫人血?”

陸歸雪見他暫時清醒過來,稍稍鬆了口氣,舒展開身體對他說:“如你所見,所以你在害怕什麼?我與你,其實並沒有分彆。”

沈樓寒怔在了那裡,伸手一寸寸撫摸過那條濕潤光滑的鮫尾,小心翼翼,仿佛仍然不敢相信。

他的師尊,瓊山的陸仙君,怎麼會有一身鮫人血呢?

鮫人雖然不是純粹的魔物,卻也混著四分之一的魔族血脈。沈樓寒想到這裡,忽然心口微微地發熱,陸歸雪身體裡,有和他一樣的血脈。

所以,他不是異類,他們是同類。

這樣的秘密陸歸雪本不該告訴任何人,卻選擇在此時此刻,毫無保留地展露在他麵前。

簡直就像是把命交到了沈樓寒手裡。

卻隻是為了……

沈樓寒感覺自己心尖都在顫,陸歸雪這麼做,竟然隻是為了安撫他。

沈樓寒突然發覺,陸歸雪身上其實有不少他不了解的事情。上輩子他以為自己什麼都看透了,卻好像錯過了很多事情。

這輩子的鮫人血,還有上輩子的那一百戒鞭。

沈樓寒腦子裡又驟然疼了起來,短暫的清醒之後,魔氣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來,比之前更加猛烈駭人。

陸歸雪就知道,沈樓寒的這次失控沒那麼容易結束。

不過沒關係,對此他早有準備。

當初留下身上的鮫人血,一是為了像剛才那樣安撫沈樓寒,讓他明白陸歸雪並不排斥魔族。

二是為了用鮫人血中屬於魔族的那部分,引導和安撫沈樓寒體內狂暴的魔族血脈,讓他不至於在沒有任何經驗的情況下,被魔氣爆發弄得生不如死。

陸歸雪從芥子裡摸出一把短刀,在手腕上劃開一道傷痕。

鮫人血原本就有藥效,遠比一般魔血更溫和。此時混入沈樓寒魔血沸騰的身體內,像是調和劑一樣,將他的痛苦緩緩抹平。

沈樓寒又陷入了那種昏沉沉的狀態,耳邊有水滴的聲音。

滴答滴答,落在他在唇間。

溫和又帶著點微微的涼,仿佛令身體內所有的痛楚都沉寂了,讓他禁不住下意識去觸碰,還想要更多,更多……

沈樓寒閉著眼,雙唇落在陸歸雪的腕間,像一個帶著血腥氣的親吻。

有滴血珠不甚滾落在一旁,沈樓寒好似舍不得一般,又將血卷進了舌尖。

陸歸雪輕輕吸了口氣,不是因為疼,而是因為有種說不清奇怪的觸感順著手腕爬了上來。

沈樓寒身上的魔氣漸漸趨於安靜。

因為有陸歸雪做的一係列準備,沈樓寒身體基本沒留下什麼大傷。至於他的道體,則是和原來的劇情一樣,並沒有被魔族血脈完全侵蝕。

所以等到剩餘的魔氣散去,沈樓寒的樣子也就恢複了正常。

他靠在陸歸雪手邊,還未徹底清醒,呼吸卻已經平緩下來,大概還需要再恢複一□□力。

陸歸雪也挺累,幸好鮫人的體質比他平常強上不少,這會兒還不至於當場吐血。

不對,就算想吐血也得忍著,他今天有點失血過多了。

沈樓寒這個小崽子不清醒的時候,說實話有點沒輕沒重,血被抽得太多,搞得陸歸雪現在胳膊還有點發麻。

說起來不知道為什麼,腰上也又酸又軟,頗為難受。

陸歸雪從芥子裡翻出顆補血的丹藥吃了,然後在意識裡叫係統出來:“這會兒有空嗎,有空的話幫我把封印弄回去。”

係統過了一會兒才有回音,大概又是在忙著加班。

“喏,按你的意思弄好了。”

陸歸雪感覺尾巴上一熱,轉眼間就又變回了雙腿。

他試著動了動,沒什麼大問題,就是可能太累了,有點腿軟。

係統弄完了之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我必須得提醒一下,你這封印解開得有點不是時候。”

“為什麼不是時候?”陸歸雪不解,他明明剛完美解決了沈樓寒的問題。

“俗話說,冰雪消融,萬物複蘇,又到了那什麼什麼的季節……”係統神神秘秘地說,“你就沒發現你的身體,有哪裡不太對勁兒嗎?”

陸歸雪想了想:“我現在累得哪裡都不太對勁兒,手麻腰酸還腿軟。”

“腿軟就對了,你說你不早不晚,偏偏挑著自己的交尾期變回鮫人,就算現在封印回去了,你也還得受影響一陣子。”

陸歸雪聽到交尾期這個詞,才想起來鮫人好像確實有這麼個設定。

……自己當年都隨手寫了些什麼東西?

陸歸雪不由低下頭看了一眼,還好,除了感覺有點腰酸腿軟,沒有太大問題。

反正他向來有點冷淡,穿書前是個普普通通單身男同學,上輩子為了走劇情,也是一直勤勤懇懇修煉。修的還是太上忘情道,雖說也沒練到大成,但也足以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欲念消磨乾淨。

鮫人的交尾期也就一個月,隨便窩在屋裡鹹魚一下,也就很快過去了。

正想著,趴在他手邊的沈樓寒醒了。

沈樓寒一抬眼,看見陸歸雪手腕上的傷痕,才知道自己意識模糊的時候,幫他撫平痛苦的竟是師尊的血。

他挨到陸歸雪跟前,聲音又低又輕,竟有幾分可憐的意味:“師尊……彆趕我走好嗎,我會好好壓製魔氣,絕不會再傷人,你怎麼罰我都可以,讓我留在師尊身邊好不好?”

沈樓寒的眼睛已經恢複成黑色,他全身上下都濕漉漉的,顯得臉頰邊的黑發格外柔軟。垂著眼眸露出歉意的時候,像一隻被大雨淋濕了的大型獸類。

所有的陰鬱暴戾,還有凶狠的爪牙,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不願意露出一點點,生怕傷了他眼前的珍寶。

陸歸雪原本也沒想趕沈樓寒走,看到沈樓寒的模樣,既是心疼又是無奈。心想這小崽子還和上輩子一樣,總是太缺乏安全感,凡事總是喜歡往最壞的結果想。

明明自己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了,又是給他看鮫人體態,又是幫他壓製魔氣,他怎麼還是覺得會被趕走呢?

陸歸雪想到沈樓寒後來的極端性格,覺得關愛孩子心理健康真是刻不容緩。

陸歸雪抬起手,指尖小心地放出一縷溫和的神識,安撫著沈樓寒的情緒,然後笑了笑,說:“我什麼時候說,要趕你走了?”

“師尊,願意讓我留下……?”沈樓寒的眼神中,儘是患得患失的情緒。

“若是不傷人,不作惡,那魔物與人也就並無分彆。”陸歸雪輕輕撫過沈樓寒的額間,抹去上麵沾染的水霧,聲音輕緩,“隻要你還願意留下來,就永遠都是我的徒弟。”

沈樓寒握住陸歸雪的那隻手,側臉緊緊靠著掌心,仿佛抓住了懸崖邊救命的草木。

陸歸雪就任由他抓著手。

一直到他感覺有點手麻,才忍不住開口道:“你早些回去休息吧,等明天好些了,就和我一起去看看那些受傷的弟子,總要給他們道個歉才好。”

陸歸雪在想,這事兒該給人家治傷的治傷,賠償的賠償,道歉的道歉。

做完這些事情,運氣好的話能得到大部分人的諒解,到時候戒律堂那邊也會考慮情況,罰得輕一些。

“好,一切都聽師尊的。”沈樓寒看著陸歸雪,緩緩點頭。

他的師尊,原來會為他做這麼多的事。

再經曆過剛才的事情後,陸歸雪依舊神情淺淡,仿佛一切如常,沒有責怪,沒有惱怒,也沒有恐懼和憎惡。

有的隻是溫柔與關心。

沈樓寒此時心中已經被柔軟的情緒塞滿,胸腔裡湧動著的是近乎於劫後新生,失而複得的喜悅。

他本以為今晚會是一場溫柔幻夢的終點,卻不曾想到,陸歸雪用更多的繾眷溫柔,將這場夢境變得更讓他沉迷。

不,這或許……並非是夢境。

沈樓寒的指尖沒入掌心,他感覺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顫抖,然後在心裡問自己,如果這不是一場夢呢?如果隻是欺騙,陸歸雪根本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你這就被騙了嗎?”那個冰冷而陰鬱的心魔又盤亙在沈樓寒腦海中,像是心間的刺,總是試圖把他紮得鮮血淋漓,“就算陸歸雪這次放過你,那五年後呢?難道他會為了你,任由魔獄崩毀肆虐?”

沈樓寒閉上眼睛,對心魔說,閉嘴。

心魔消失之前,留下了一聲冷笑。

沈樓寒回過神來,看著陸歸雪月光下的臉龐,沾了些水汽,便像是籠著一層霧。

他不敢再看,仿佛害怕自己回想起上輩子,陸歸雪那些冰冷漠然的眼神。

“那,徒兒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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