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侍從都是當年從戰場上退下來的,真正見過血,有他們保護著這個被全家寵著的小懶蛋他也放心。
柳國公則是使勁兒給安安塞銀子,生怕他在家裡過慣了舒坦日子,去外頭一時半會兒會不適應。
安安就這樣在全家人的擔憂下,踏上了遊學的路途。
頭一天坐在馬車裡吐了個半死,隨便找了一個客棧歇下卻意外碰上了人吵架,砸了客棧不少的桌椅,夜裡根本睡不安穩。
換成了水路後,他又暈船,照樣也是吐的七葷八素。
頭一次離開家的安安就被迫要經曆這麼多事情,他幾乎每天晚上都要趴在桌子上眼淚汪汪的寫信。
給外祖父一封,說他今日又換乘船,結果照樣還是很難受,想念外祖父。
給外祖母一封,說這外麵的床他睡不慣,夜裡還能聽見老鼠的聲音,想念外祖母。
給爹爹一封,說他讓自己帶著的侍從實在是太凶了,好幾次他想幫人都是他們攔下來的,說那些都是騙子。他也知道是騙子,但是他想逗逗。
給娘親一封,說今日又吃了一些什麼新鮮東西,味道不錯,想念娘親。
如果是那些能夠
存放的,甚至還會讓送信的人捎帶一些回去。
給哥哥的信件,安安一般喜歡寫自己又看到了什麼美景。
安安雖然念書沒有念出來什麼名堂,不過他自己卻非常熱衷於寫詩。
哪怕外祖父多次評他的詩,都說他寫的狗屁不通,也照樣改變不了他對寫詩的熱情。
柳司司很寵著安安,每次都會把他寫的詩依照自己的理解稍作修改,瞬間就變得有文采了許多。
安安足足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適應了坐馬車和乘船,當不再因為這些事情身體不舒服時,他的路途才剛剛開始。
每到一個新的地方,安安最看重的就是有沒有什麼好吃的東西,還會把那些好吃的東西給記錄下來。
不管是街邊的小吃,還是那些酒樓裡的招牌,被他詳細記錄了下來,有些如果方便的話,還會把做法也寫上去。
柳司司當年出門遊學是真的遊學,安安就是走到哪吃到哪,吃到後麵有些樂不思蜀。
如果不是因為兩年期限已到,他覺得自己還能再吃好幾個地方。
安安回到京城中不久,就又一次踏上了找好吃的東西這條路。
隻不過這次柳女蘿和霍思危實在是放心不下他一個人,也就跟著他一起去。
一家三口走走停停,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基本上被他們吃了個遍。
安安及冠那年,已經是朝中正四品大臣的王公子親自上門賀喜,那時柳司司已經繼承了國公之位。
帝王年邁,為了身子著想主動退位,太子在去年就已經登基。
皇後娘娘成了太後,身為太子一母同胞的九皇子也受封親王。
新帝登基正是手頭上人不夠用的時候,寒門出生的王公子入了他的眼。
再加上王公子在這些事情上的確有才能,又得陛下寵愛,幾乎是短短幾年就爬到了所有人一輩子都爬不到的高度上。
京城中有不少人都試圖想拉攏一下這位王大人,但他從來就沒有接過任何人的橄欖枝,隻和柳國公府之間的關係稍微親近些。
那本身也是當今陛下的外家,又對陛下忠心耿耿,再加上陛下知道當初安安掏銀子救了人家母親這一段過往,倒也沒覺得他們親近不妥。
九皇子的性格跟安安很像,兩個人都是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就算他們一輩子什麼也不乾也照樣能在家人庇護下過的舒舒服服。
柳國公府的榮耀絲毫不減,柳國公也比之前更加仔細的敲打著家中後輩,萬萬不能恃寵而驕。
及冠禮辦好後安安聽見娘親說打算給他把婚事定下來,連夜他就帶著九皇子一起偷偷跑了,隻留下了一封信讓娘親不必再惦念。
九皇子之前看見了安安寫的那些有關美食的記載,待在王府裡饞的不行,好不容易有機會能跟著他一起溜走,自然不會錯過。
柳女蘿在過了幾年之後也就漸漸明白了,安安是真沒有成婚這個念頭,滿腦子裡都隻惦記著吃喝玩樂。
再加上那段時間裡,京城中剛剛發生一個紈絝試圖逼良為娼,結果人家那女子寧死不從,直接鬨上了朝堂,讓他父親丟掉了烏紗帽。
有這個對比,柳女蘿突然就覺得其實她兒子也不算差,隻不過是不願意成婚罷了。
她當初從小就被診斷出身子骨弱最好不要生育,她娘親為了讓她不要難過,也是從小就安慰著她,讓柳女蘿的思想同一般人很不一樣。
若是生兒育女隻不過是為了自己老了有個依靠的話,在柳司司親自教導下非常早熟的那個兒子,還能真不給安安養老送終不成。
想通這一點後柳女蘿就不再糾結,在安安好不容易在京城中停留時,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告訴了他。
自那以後,安安就沒有再
繼續躲著京城走。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完全沒有成婚的念頭,又不知道要怎麼跟娘親解釋,索性就一直都躲著。
現在娘親終於不再逼他,他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在幫娘親煮茶時還用打趣的語氣提及自己畢生所願就是吃遍天下的美食!
柳女蘿無奈瞪他一眼,倒是不再像是之前那樣發愁。
其實若是把成婚生子這件事挪出去的話,安安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不算是出格。
若非是因為安安為了那些好吃的東西經常喜歡去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柳女蘿其實也挺想跟著一起,那樣自由自在的生活實在是惹人向往。
這一世裡,柳女蘿是在七十二歲那年去世的,她先天不足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很不容易。
霍思危因為戰場上留下的舊傷死在了她前麵,從那以後她身子就大不如前。
一場病後隱約覺得她應當是不成了,就讓人寫信給了兒子。
在父親去世後,柳世安就一直沒有離開過京城,陪伴在他母親身邊希望母親能夠稍微開心一點。
最近這幾天回了京城一趟,接到信後立刻馬不停蹄的就趕了過來。
這時候柳女蘿已經病到有些糊塗了,隱約看見兒子眼熟的麵孔在自己麵前出現,讓身邊伺候的丫鬟扶著她坐起來。
靠在床邊,伸手握住了安安的手。
她年紀大了,一雙手控製不住的顫抖,柳世安能夠感覺到娘親的手有些冷,他一陣心慌,急忙敢在娘親開口之前說道:
“娘,我已經讓人去請太醫過來了,您在撐一撐,好不好?”
柳女蘿看見自己兒子慌亂的模樣,伸手幫他把因為趕路亂了的頭發整理好,儘量控製住自己的手不哆嗦,扯開一抹笑容說道:
“不必了。”
她到了這個歲數,再高明的大夫也救不回來,若是大夫說了不好聽的話,說不準這孩子還要遷怒人家。
“安安……”
“娘,我在,我在呢。”
柳女蘿這時候大腦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扯開一抹蒼白的笑容,伸手想再碰一碰自己兒子的臉。
在這一刻,有很多根本不屬於她的記憶灌入了她的腦海中。
她看見自己在生下安安時離世,母親因為自己走了受到刺激病逝,父親身子也大不如前。
她看見她拚了命才生下來的那個小小安安,被唐韞取了一個極具侮辱性的名字,丟在那個荒廢的小院子裡,如果不是因為有一個嬤嬤心善怕是根本活不下來。
她還看見年幼的安安縮在已經被凍死的嬤嬤懷裡,伸出小手試探嬤嬤的呼吸,天真稚嫩的眸中甚至還不懂什麼是生離死彆。
心臟處傳來的疼痛感,把柳女蘿拉回了現實,她牢牢握住了安安的手。
“安安……”
她想說很多話,想告訴安安他並不是被嫌棄的存在,更不是害死自己的凶手。
柳女蘿曾經無數次想過安安他隻在高燒後才跟自己提起過的上輩子,可遠遠不如她自己親眼感受到這些細節讓她心痛。
昏暗房間裡縮在角落裡的小安安,在用有些結巴的語氣質問自己為什麼要害死娘,還委屈落淚說他願意死掉的人是自己。
柳女蘿牢牢攥緊了自己兒子的手,安安看見他娘這幅模樣也難受到不行。
眼睜睜看著娘親的生命正在漸漸流逝,可偏偏他一丁點辦法都沒有。
“娘,您再撐一會兒,太醫馬上就要過來了,娘。”
柳女蘿眼中含淚搖了搖頭,用蒼老的聲音努力把這件事告訴安安。
“我沒有怪過你,從來都沒有。”
“你,你沒有害死我,安安很好,是娘的珍寶。”
在說完這一句話後,柳女蘿就閉上了眼睛。
安安在聽見娘居然知道他重生這件事情時是震驚的,可還沒有從這股震驚中回過神,就先看見娘閉上了眼睛。
巨大的悲痛代替了驚訝,眼淚瞬間模糊了雙眼。
“娘!”
柳世安哪怕之前也一樣是上了年紀的,但是因為他自己心態非常好,所以看起來很顯年輕,甚至頭上一根白發都沒有。
可在娘親的葬禮辦完後,他頭發幾乎白了一半。
在葬禮結束後他回到了國公府,去了曾經娘親住著時間最長的那個小院。
國公府很大,這個院子一直都保存了下來,還是他記憶裡麵的模樣。
站在門口時,柳世安盯著眼熟的石桌,動了動嘴唇幾乎下意識說了一句話。
“娘,我想吃你親手做的桂花糕了。”
現在正是桂花盛開的季節,隻可惜再也不會有一雙手掛著他的鼻子,笑著說上一句饞貓。
這個院子裡每一個地方都有熟悉的記憶,推開門之後似乎還能聞見空氣中有他娘最喜歡用的熏香味道。
柳世安成年後頭一次在這個院子裡麵睡了一夜,閉上眼睛後夢見了年少時的種種。
他再也沒有離開過京城,一直待在國公府內,實在是閒的無聊就整理自己年輕時寫下來的那些記錄。
他隻不過是因為無聊,所以才隨手整理,壓根兒沒有想到他親自寫的這幾本書,在考古上麵做出了非常巨大的貢獻。
因為上麵記載的食物所需要用到的食材,再加上各種製作手法可能會需要用到的工具,都是非常好的佐證。
安安壽終正寢後,回到了係統空間裡,這一次因為係統短暫的操作失誤,所以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就被清楚掉記憶,甚至還見到了係統。
這時候的安安不僅僅有上輩子跟柳女蘿的記憶,曾經那麼多個世界裡的記憶也有一點模糊的影子。
隻有在記憶即將被清楚時,才可能會想起來一點。
“我會有愛我的爹爹娘親嗎?”
安安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中閃過迷茫,好像那些爹娘都很愛他。
可是自己最後還是會忘記他們,他們同樣也會忘記自己。
“會的。”
係統沒有任何猶豫就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安安在聽見這個答案後沒有再繼續糾結,而是主動閉上了眼睛。
係統幫他清楚掉所有記憶,在看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情感羈絆,思索再三後到底還是沒有狠心到一點不留下。
而是選擇用自己的積分,給安安兌換了一樣東西,將這份情感羈絆暫時封存。
係統本來是不知道感情的,它隻知道按照自己設定的程序去進行下一步的動作,但是現在好像一切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起來。
根據係統的數據測算,如果安安在穿梭過這麼多個世界之後還一點東西都留不下來的話,他應該會很難過。
安安閉上眼睛後沉睡了很久,係統在一個合適的時間裡出現,依舊是重現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
還是一樣,隻要用會有非常疼愛他的爹娘當做誘餌,安安沒有絲毫猶豫就會點頭答應。
“我會有一個好爹爹,還是好娘親呢?”
坐在那裡的安安似乎是察覺到了係統對自己的縱容,所以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係統被他問的一愣,用不太確定的語氣說道:
“或許都有呢?”
安安小臉上的笑容瞬間更明媚了起來,可隨後他又輕輕搖了搖頭。
“會很少吧。”
這句話係統沒有反駁,像是第一個任務世界那樣健康的家庭關係的確很少見。
畢竟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最有可能受到的傷害來自於父母,其中一方如果對孩子還算疼愛的話,那就勢必會跟另外一方形成敵對。
在這樣的情況下,隻有真心照顧孩子的那一方,才是他們的任務對象。
係統沒有回答,但是安安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沉默了大概半分鐘左右的時間後又抬起頭,小臉上掛著笑,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嘿嘿,沒關係呀~我不貪心的。”
“嗯。”
係統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安安這句話,健全的家庭關係對於安安來說應該是一種奢求。
他非常容易滿足,但正是因為如此,才越是讓人心疼他曾經的遭遇。
安安閉上眼睛,聽見係統說任務即將要開始時,甚至還期待的晃了晃腳。
係統在讓安安適應任務傳輸過程中可能會引起的不適,順便先替安安看了一下這個世界裡他的任務內容。
任務難度並不高,畢竟它綁定的宿主還小,看完後係統稍微安心了一點。
滿心期待的安安在聽見係統說可以睜開眼睛時,眼睛還沒有睜開就先被凍得身體抖了一下,下意識發出了哭聲。
“哇,哇啊!”
一方麵原因是因為實在是太冷,另外一方麵原因是因為安安覺得自己被這個自稱是係統的東西給騙了!
寒風吹在臉上像是被刀子割了一樣,安安哭到後麵嗓子有些啞。
人也沒了力氣,哭聲越來越小,風雪卻越來越大,讓他有一種可能會死在這裡的錯覺。
就在安安快要被凍得昏過去時,不遠處一扇門被人打開了。
昏黃的光落在了雪地上,緊接著腳踩在雪地上發出的聲音響起。
“唷,標哥,你快點過來瞧瞧,不知道誰在這裡丟了個娃娃。這麼冷的天是真心狠啊,也不怕就凍死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