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玩耍時,旁邊桌子上擺著的點心永遠都是他最愛吃的那幾樣。
奶奶因為早些年熬夜看賬本的原因,眼睛早就不像是一般人那樣好使。
饒是這種原因,他小時候也照樣穿了兩身奶奶做的衣服。
就算因為穿的次數太多,磨損嚴重破掉,也照樣是他最喜歡的衣裳。
夜裡做噩夢害怕,穿著一身寢衣抱著小枕頭就去叩奶奶的門,哪怕是夜深被吵醒,奶奶也隻會給他一個溫暖的懷抱。
再伸出手用非常溫柔的力道拍著他的後背,來安撫他的情緒。
回憶太多,何世安哪怕隻是待在奶奶床側也不覺得無聊。
記憶裡麵精氣神十足的小老太太,跟麵前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老人重合,淚水逐漸模糊了他的眼睛。
何世安下意識吸了吸鼻子,緊接著就看見眼前出現了一隻手,正顫顫巍巍的湊到他麵前來,替他把剛流出來的眼淚擦掉。
“耀祖,不哭……”
不知道什麼時候楊老奶奶已經醒了過來,何世安下意識用手背把眼淚給擦乾淨,麵前才又開始變得清晰。
確定奶奶是真的醒了,何世安本來想去叫大夫過來瞧瞧,再讓丫鬟把藥給端過來。
人才剛站起來,楊老奶奶就伸手拽著他的衣服,又拍了拍自己的床邊,示意他坐到自己的旁邊來。
“去,請大少爺過來。”
有丫鬟推門進來,將窗戶的縫隙打開的大了些,又往爐子裡麵添了些炭,剛好聽見老夫人這句話,急忙就轉身走了出去。
何世安能夠感受到,奶奶的手有些冰涼,所以他將另外一隻手也搭了上來,把她的手包在掌心內,想要把奶奶捂的暖和些。
似乎沒有什麼效果,他還輕輕搓了搓。
楊老奶奶靠在床頭,一直在用溫和慈祥的眼神盯著耀祖看。
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看他不爭氣紅了眼睛的模樣,甚至還心情很好的輕笑了一聲。
“耀祖,你知道的,奶奶一瞧見你哭就心疼得慌。”
何世安本身能忍住的情緒,在聽見奶奶這句話後,鼻尖一陣酸意,眼淚瞬間決堤。
“奶奶。”
伸手牢牢抱住奶奶的手腕,趴在被子上放聲大哭。
楊老奶奶用空著的那隻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就像耀祖還小時做了噩夢後找過來哄他一模一樣。
等何世安情緒漸漸平靜過來,楊老奶奶才伸手從床頭的櫃子裡麵找出來了一個匣子,放在了耀祖的麵前。
這個匣子對於現在的楊老奶奶來說,明顯是有些重了,她的手臂都在發抖,可偏偏拿的很穩。
又從自己脖子上取下鑰匙,將這個匣子給打開,一樣一樣說給耀祖聽。
有當初她出嫁時,她娘給她準備的珠寶嫁妝。
有後來她跟了夫君後,夫君讓她攢的私房。
還有在婆婆去世後,留給她的幾樣。
楊老奶奶明明已經病重,可如今這幾句話卻說的非常清楚,指腹輕輕撫摸過這些東西,仿佛在這簡單幾句中,也道儘了自己的一生。
“這些都是奶奶私下給你的,可千萬莫要給旁人。若是出了什麼事的話,就把這些給帶走,都值錢著呢。”
“如果真的能用得上,就當,就當是奶奶最後再照顧你一回。”
何少爺來的有些遲,風雪太大他還差點摔了一跤。
“娘?”
楊老奶奶又從床頭拿出了另外一個稍微小些的匣子,遞給了她兒子,這裡麵基本上都是一些鋪子的契書,還有郊外那些莊子的地契。
這些東西,一直都在楊老奶奶的手上,如今也到了要交給他的時候。
“這是整個何家的退路,外人都不知曉的,若是有個萬一,帶著耀祖一起。”
楊老奶奶將亂世看的清楚,不求何家能傳承下去,隻求她的兒孫平安度日。
“是,娘。”
僅僅是交代這些事情,仿佛耗儘了楊老奶奶所有的力氣和精氣神,人重重栽倒了下去,靠在那裡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耀祖,耀祖……”
楊老奶奶嘴裡一直在念著耀祖的名字,何世安把自己的手遞到了楊老奶奶在空中亂抓的那隻手裡,吸了吸鼻子後,才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喊了一句。
“奶奶。”
握住了耀祖的手後,楊老奶奶仿佛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唇角帶著淡淡的笑容閉上了眼睛。
何世安能夠感受到,一直牢牢握著他的那隻手瞬間就失去了力道,帶著幾分不敢置信的抬起頭望過去。
看見奶奶已經閉上眼睛後,頓時悲從心來。
張了張嘴卻發不出絲毫的聲音,外間響起了丫鬟和嬤嬤們斷斷續續的哭聲。
過去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何世安才猛地撲上去抱住了奶奶的身體,嘶吼道:
“奶奶,奶奶!你再睜開眼睛看看耀祖啊奶奶。”
何少爺站在一邊,仿佛看見耀祖幼時調皮,趁著母親在院中躺椅上午睡時,悄悄爬到母親身上晃著母親的肩膀,在那裡奶聲奶氣喊著‘耀祖來咯,奶奶睜開眼睛看看’的模樣。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喪事何家也不敢大辦,隻在他們家府門口掛上了白色的燈籠。
平日裡相交比較多,關係也還好的人家送了些東西過來。
大多數何家的管家都能對得上名字,隻其中有一份沒有留下任何有標記的香燭。
正在管家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時,何少爺讓他不必再想這件事。
何世安穿著一身粗布麻衣跪在靈堂前,臉色蒼白仿佛沒有絲毫血色。
說特彆難過也不至於,可心底就像是空了一大塊。
冬去春來,下了一場小雨,何世安撐著油紙傘從外麵歸來時走在長廊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朝著祖母生前住著的院子去。
剛好院子裡祖母最喜歡的一株月季開了花,花瓣上還有幾滴露珠,看起來格外嬌豔。
他走到旁邊蹲下,被雨水浸濕的青苔濕了他的鞋子。
連同對祖母的那份思念,仿佛一同緩緩滲透進了他的心底。
何世安蹲了很長時間才站起來,握緊了油紙傘的傘柄,頭有些昏,眼前仿佛出現了重影,站了一會兒才緩過神。
他幼時就喜歡折騰祖母養的這些花,每天都要特意過來挑上一朵開的最好看的拿過去給祖母看。
後來才知道,祖母為了這些花花費了多少心思。
如今他再也舍不得碰任何一朵,可惜那老太太再也不願意站在那裡欣賞。
……
世道越來越亂,楊老奶奶走的第二年他們還被迫舍棄了何家傳承了好幾代的老宅,隻帶著值錢的東西離開。
何世安隻收拾出來了一個箱子,裡麵裝著奶奶留給他的匣子,還有兩株奶奶院子裡種著的花。
跟他爹一起,開始了顛沛流離。
周家和李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中了何少爺的能力,在從東城離開時還跟著他一起,三戶人家一起上路,彼此之間也有個照應。
何少爺不管到了哪裡,都不忘發展自己的家業,到處做生意還真就攢下來了非常豐厚的家底。
一直到何少爺的頭發都已經花白,世道才逐漸安穩下來,他們又回了曾經的東城,把當初何家的宅子又給買了下來。
幾十年的風風雨雨,這棟大宅院看起來早就破敗了不少。
旁人也壓根兒就不知道珍惜,許多何世安小時候曾經留下來的痕跡都一一被抹消。
值得慶幸的是,楊老奶奶曾經住著的那個院子並沒有會毀的太嚴重,依舊能看出曾經的模樣來。
回到大庭院的第一天,何世安把這麼多年一直被他帶在身邊的月季又種了回去。
認認真真鬆土,希望它能在故土上活下來。
他們三家之所以能在經曆這麼多事情之後,依舊好好的活到現在,甚至還回到了東城,這其中何世安功不可沒。
何世安的醫術非常精湛,有不少人都願意在他們遇到麻煩的時候伸一把手。
他還收了李棋的兒子為弟子,親自教他醫術。
何少爺走時年齡要比楊老奶奶還更小些,這麼多年四處奔走也遇到過不少危險,他死於舊傷複發。
他死後,就像生前安排的一樣,跟兄長感情十分深厚的何洲洲承擔起了庇護兄長的責任。
何洲洲絲毫沒有察覺到這是他父親的安排,心甘情願照顧著曾經非常照顧自己的兄長,甚至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要往旁邊站。
在他眼中,哥哥除了在醫術上天賦非常妖孽外,在其他事情上都還需要人照顧。
何家大宅院裡,經常能看見一個學會走路不久,到現在不管乾什麼都搖搖晃晃的小家夥氣衝衝從一個院子裡跑出來,到如今的何家家主麵前告狀。
“大伯,又欺負我喔。”
看賬本的何洲洲聽見這句話後頭也不抬,等兒子走到麵前才輕輕捏了捏他軟乎乎的腮幫子,一本正經說道:
“你讓讓大伯,不要去欺負大伯。”
“是大伯,欺負窩。”
小家夥不服氣,一本正經糾正爹爹說錯了的地方。
何洲洲非常敷衍的點了點頭,揉了揉他兒子毛茸茸的腦袋,繼續說道:
“那你被大伯欺負的時候可千萬彆哭,大伯最煩小孩哭了,知道嗎?”
“喔~”
小奶腔尾音微揚應了下來,將不能哭這件事牢牢刻入了腦海中。
任務結束後,謝世安被帶回了係統空間內,係統站在他的旁邊,陪著他一起進行記憶和感情的清除。
這個世界裡麵,它家崽崽任務完成的依舊非常出色。
楊老奶奶在最後離開時,幾乎沒有任何遺憾。
疼愛的孫子非常有出息,就在自己的床前儘孝,她自己攢了一輩子的東西,也都交到了自己兒孫手上。
係統自己單方麵覺得,楊老奶奶離開的那一年非常合適。
第二年東城就徹底亂了,若是等到那時候她絕對要吃不少的苦。
這樣也好,最起碼在楊老奶奶記憶裡,她的晚年生活是沒有任何遺憾的。
這次由於崽崽經曆的事情比較多,所以清除的時間也比較久,係統非常有耐心的等在一邊,甚至還抽空看了一眼崽崽最開始所在的世界。
一開始係統隻是覺得這個宿主跟自己期望看見的老妖怪宿主不太符合,後麵相處的時間一長後,就把他當成了自己養大的崽崽。
私心裡要更偏向崽崽的時候,護短是在所難免的事。
最開始的謝家家主利用崽崽身上的氣運和功德,庇護他們家族昌盛。
當崽崽被它帶走後,吞噬了這麼多氣運,卻又沒有後續氣運輸送的謝家,就一步一步走上了衰敗之路。
不止如此,甚至比起曾經的氣運還要更加倒黴。
係統隻是單純有時候運轉不過來,但是並不代表著它沒有實力。
它打定主意要收拾的人,就一定要讓這個人付出該有的代價。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崽崽似乎已經經曆了一場輪回,又開啟了一個新的世界。
這次他睜開眼睛之後,一直在那裡用好奇的眼神盯著到處看,甚至還坐了下來,主動從裡麵蹦了上來。
看起來三歲多的崽崽站在地麵上後,還輕輕跺了跺腳,對於自己看不見地麵但是能感受到自己踩著什麼這件事非常新奇。
“哇哦~”
係統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崽崽看起來非常有趣的舉動,也沒有出聲打擾的打算。
係統空間裡麵的很多事情都的確比較奇妙,像是安安這麼大的小家夥本身就是對外界充滿好奇心的年紀,恨不得能把這個地方跑個遍。
從一開始隻執著於想要擁有一個愛著自己的爹娘,到現在逐漸開始變成一個活潑外向的小朋友,係統甚至還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
它憑本事把崽崽養的這麼好!它憑本事讓崽崽忘記了那些黑暗的過去!
僅僅是盯著自己明明是飄在半空中的這幅場景,感受著自己腳下踩著的踏實感,就讓安安玩了很長時間。
他還特意跑過去看了看不知道什麼地方吹過來的風,以及不知道從哪個地方透進來的陽光。
係統無聊養了很長時間的一株花,他也跑過去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花瓣。
花瓣默默合了起來,還把腦袋扭到了一邊,明擺著不想搭理他。
一直到後麵,安安玩的有些累了,這才找了一塊直覺比較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想要休息一會兒。
係統在這個時候才出現在了他麵前,跟他說明在任務世界裡麵他會遇到一個非常在乎他的親人。
可能是爸爸媽媽,也有可能是爺爺奶奶,偶爾甚至連哥哥姐姐都有可能。
安安一雙手都撐著下巴,用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盯著麵前這個奇怪的係統看。
係統為了給崽崽留下一個不錯的印象,甚至還特意穿上了在衣櫃裡麵早就已經落灰了的小西裝,伸出觸手輕輕整理了一下領帶。
“考慮好了嗎?要不要跟我一起執行任務?”
“好哇~”
崽崽特意把自己手遞到了係統的麵前,係統微微一愣,才試探性用自己的觸手握住了崽崽的小肉手。
之前因為害怕嚇到崽崽,所以係統每次在崽崽麵前出現都十分克製。
可看見握上了它的觸手後,眼睛瞬間開始發亮的崽崽,係統覺得自己的判斷可能極少見的出現了偏差。
沒有害怕,崽崽甚至把自己當成了非常新奇的玩具。
“那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呀~”
“如果宿主做好了準備的話,那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
“好耶,衝鴨!”
安安非常配合,甚至還閉上了眼睛,短暫的眩暈失重感過去後,終於又一次體會到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大家好,歡迎大家來到我們新一季的變形記,這一季我們將會迎來十個新嘉賓。在錄製節目的這半個月裡,會沒收他們所有的電子產品和零食。”
“每個家長在把孩子送到這個地方來的時候,都是渴望孩子會做出改變的,相信我們的變形記,絕對不會讓各位家長失望!”
這檔節目裡麵,城市和農村孩子交換的那個嘉賓比較有看點。
站在最前麵的是一個染著一頭黃毛的少年,身後是一個頭發五顏六色的少女,剩下兩個也差不多,都是一幅叛逆少年的模樣。
當鏡頭轉移到最後一個孩子的身上時,明顯往下轉移了下。
看見一個穿著背帶褲,手上還抱著一個玩偶,眼淚汪汪盯著鏡頭的小奶娃,甚至還不到其他嘉賓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