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1 / 2)

魔鬼的獻禮 雲上淺酌 9275 字 3個月前

引子

「神第七次逡巡人間時,要信徒們當心魔鬼。」

「魔鬼是遊弋的毒蛇,是怠惰、傲慢、嫉妒、貪婪與一切不詳的先河。祂以狡猾與美麗掩飾斑斑罪孽,不敬不遜的叛逆之心摧毀永恒的教條,甜言蜜語與放蕩的情|欲是祂無往而不勝的凶器。」

「到了審判之日,被祂蠱惑的聖徒們必將在狂怒的陰風中被處以極刑,墜入亡魂哀泣的深淵、落入硫磺燃燒的火湖、沉入冗長無光的黑夜,神性被剝離,光輝被奪取,信仰被碾碎,肉體被占有,靈魂被獻祭……屆時,得逞的魔鬼會微笑著站在地獄的刀尖上,笑納祂的獻禮。」

***

西方的蒼穹星宇浩渺,亙古流淌的銀河浮載著千萬顆明滅閃爍的星子,輝映成一條璀璨壯麗的光帶,朦朧的幽光輕紗般籠罩著這片神秘的海域。

一艘大船正平穩地航行在海麵上。粗大的煙囪騰騰地噴出灰煙,才一凝出形狀,旋即就被海風撕散。墨色海潮重重拍擊著堅硬的船身,水花四濺,細碎的泡沫“咕嚕咕嚕”聲,漫無規律地湧襲向各個方向。

黎明前夕,整艘船都在靜謐的黑夜中沉眠。船艙二層儘頭的房間的門縫下,卻隱約滲漏出了一團昏黃的光暈。

這是一個相當華麗的房間。深紅色的天鵝絨窗簾遮蔽了大半扇落地窗,尾端垂在色澤豔麗的地毯上。一捧香氣馥鬱的紅玫瑰插在裝飾櫃上的白銀斜口瓶中,旁邊斜倚著一麵古老厚重的西洋鏡。一隻不安分的飛蛾正繞著發燙的玻璃燈罩爬動,燈影朦朧,火舌閃爍,在牆上幾幅濃墨重彩的聖母像油畫上顫巍巍地躍動著。

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哢噠”聲,黃銅掛鐘的時針與分針同時指向了零點。

窗邊的沙發上蜷縮著一個少女。她裹著一張薄毯,烏泱泱的長發懶懶地堆在了脖頸處,擋住了大半張臉。一條手臂柔若無骨般垂在了沙發外,指尖堪堪沾到木地板。絲帛睡裙略微起皺,細帶鬆落,袒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肩。

沙發一角還倒扣著一本藍色燙銀封麵的舊書。顯然,她是在看書的過程中不小心睡著了。

沙發並不狹窄,空氣也很安靜。她卻似乎陷入了一場恐怖的夢魘之中,雙眸緊閉,不成調的嗚咽聲從牙關中擠出,鼻尖也沁出了一層晶瑩的汗。

“……殿下,殿下!”

半夢半醒間,耳畔傳來了幾聲叫喚聲,葉淼胸腔裡那顆悸動的器官遽然緊縮成一團,眼皮劇顫,從光怪陸離的夢中驚醒了過來。

視野漸漸清晰,微胖的女仆瑪格正一臉緊張地站在沙發旁,見她終於睜開眼睛了,稍稍地鬆了口氣。

就在幾分鐘前,瑪格在虛掩的門外聽見了一陣古怪的聲音,敲門又沒人應,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房間,朝著發出異響的窗邊走去。誰知剛轉到沙發正麵,定睛一看,葉淼那張浸滿了汗水,甚至有些許扭曲的昳麗的臉龐,就這樣無所遁形地闖入了她的眼簾。

那種隱忍與痛苦相交織的表情極具衝擊性,仿佛身體的主人正在身不由己地經曆一場隱秘而漫長的煎熬,與平時安靜乖巧的模樣截然不同。瑪格當場呆住,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幾秒,才回過神來,上前將殿下叫醒。

天光未明,夜色濃濃。

葉淼大汗淋漓,微微一側頭,瞥了下時間。隨即,就懨懨地倒回了沙發上,抬手擋住了眼睛,並竭力仰起潮潤的修長脖頸,深深地喘息。

胸膛起伏半晌,那陣窒悶的燥熱感卻仍揮之不去,麻意在四肢百骸中滾動。如同被藤蔓絞纏,尖刺細密地噬咬著周身的神經。

第四次了。

她又做了那個夢。

夢裡的她,在一片陌生的廢墟中徹底迷失了方向。灰蒙的雲層低壓下來,硝煙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滿目皆是殘破古老的建築,堡壘尖銳的塔頂直指天穹。饑腸轆轆的獵食者藏匿在濃霧中,狹長的口裂中隱約可見鋒利長舌,陰毒的眸子垂涎欲滴在她的喉嚨處打轉。仿佛下一瞬就要一哄而上,將她這個落單的獵物開腸破肚、撕成碎片。

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人或多或少會產生一種鴕鳥心態,寧可裝作什麼也沒發現,也不願打破腳下那層岌岌可危的薄冰,墜入惡意的裂穀中。葉淼也是這樣,縱然膽戰心驚,也不敢輕易露怯,隻能強自鎮定下來,裝作沒有察覺到危險,白著臉繼續往前走。

時間越流越慢,成了粘稠的漿。長路漫長得似乎沒有終點。脆弱的心臟撞擊著薄薄的胸骨,催命一般,摩擦出了清晰急促的砰咚聲。

突如其來地,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襲來,沿著背脊一寸寸地爬上了葉淼的後頸,讓她腦海中警鈴大作。

無須回頭,強烈的直覺就攫住了她的心——不是錯覺,就在此刻,就在後方,有一個比所有環伺的怪物更可怕的東西……不緊不慢地尾隨上了她。

若是逃不掉,就會被那明顯衝著她來的東西毫不留情地拆吃入腹——模模糊糊中,葉淼產生了這樣一個念頭,冷汗直冒,忍不住越走越快,最後,顧不上那東西會怎麼想了,她乾脆拔足狂奔了起來。

在迷宮似的廢墟中慌不擇路地逃竄,肺腑裡燒起了一把火。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感覺不到那如影隨形的壓迫感了,她才精疲力竭地停下,撐著膝蓋休息了一會兒,咽了口唾沫,滿懷著希冀回過頭去,想看看甩掉了那東西沒有。

孰料,這一回頭,就撞入了貼在她背後、等候已久的那東西的懷裡。

在碰到祂的那一刻,她的視野就蒙上了一層黑紗。明明和對方的距離已經近到鼻息相貼的地步了,也還是看不清祂的模樣。

視力被剝奪了,身體上的感覺就越發敏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那東西會展臂摟住她的腰,迫使她緊貼在自己的身前。然後,祂會欺下身來,濕潤的舌尖慢條斯理地舔過她的眼皮、耳垂、嘴角、鎖骨。毒蛇遊弋一般,留下一串濕漉漉的水痕。

就如同魔鬼在愉悅地享用祂自投羅網的祭品。

回憶至此,葉淼的眸子顫了顫,挪開了遮眼的手。

在卡丹王宮長大的十六年裡,她鮮有做夢。可自從登上了這艘船,在短短半個月的航程中,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被不知名的力量拽入了同一個難以啟齒的夢裡,與一個初次見麵的人——也許根本就不是人的東西——在親熱。

被禁錮在懷裡肆意欺負的惱羞感,迭聲的曖昧呢喃與吐息,還有平日的她礙於自尊心和羞恥心絕無可能說出口的求繞與示弱……以上種種,在清醒以後,都還曆曆在目。

與其說它是個純粹的噩夢,倒不如說,它是一個驚悚又分外真實的綺夢。

興許是剛從心有餘悸中恢複過來,葉淼的眼角還染著紅意。瑪格坐在沙發上,給她輕輕地拍了拍背,擔憂地觀察著她的神色:“殿下,您還好嗎?”

葉淼閉了閉眼,擦了一下額角的汗,將擾亂她心神的雜念都往下壓了壓,衝瑪格提了提嘴角:“沒什麼事,做了個噩夢而已。”

開口時,嗓音還帶有幾分氣息不勻的沙啞無力。

瑪格一怔,霎時明白了什麼,心中掠過了一絲了然與憐惜,起身倒了一杯溫水給葉淼。

——半個月前,這艘大船,從卡丹國的不凍港出發,先後繞開常被海妖塞壬掀起巨浪的丘圖爾峽灣、橫渡過波瀾壯闊的蛇夫洋,如今正疾馳在前往亞比勒帝國的最短航路上。

船上載滿了黃金寶石、盾牌銀槍、晶石香料等一箱又一箱的貴重物品。其中身價最高的,卻不是這些無生命的稀世珍寶,而是瑪格眼前的卡丹國小公主——葉淼·艾澤卡。

再直白點說,她是在戰爭中落敗的卡丹,拱手獻給戰勝國亞比勒的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