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沒有說得很詳細。“共感”計劃的細節殘忍,夏芷想不起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僅僅隻是這寥寥幾句,已經足以讓人震撼。
夏芷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雖然她的記憶跟夏野說的完全不同,但她的直覺告訴她,哥哥說的是真的。
“那……外麵的東西,也是那個時候就植入我的記憶裡了嗎?”夏芷問道。
“嗯,他知道我們早晚有一天會回來,”夏野說,“小芷,他已經不是我們的父親了。”
夏芷從他的話裡聽出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意思,惴惴不安的問:“哥哥,他是不是變成了壞人?”
夏野看了一眼林恪知,林恪知捂著嘴巴,已經被他們的對話嚇成了一隻鵪鶉,縮在座位上一動都不敢動。
“準確的說,他現在已經不是人了,”夏野回答,“他和外星生物融合了,是他主動的。”
夏芷輕輕的應了一聲,過了很久,她忽然悶悶的說:“哥哥,我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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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磁浮汽車停在了湖邊。
太陽仿佛要沉入水中一般,低低的懸掛在水麵上方,金色的陽光灑在一望無際的湖麵,與天際線交融在一起,變成一片通透的藍。
林恪知剛一下車,就被眼前的景色震住了。
“我靠,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他下意識舉起智腦,對著景色哢哢拍了幾張,嘴裡念念有詞,“這風景要是開發一下,門票還不得賣瘋了?”
“奇怪,怎麼沒有信號啊?”林恪知拍完照片,才發覺智腦彈出了好幾條消息,提示他照片上傳失敗,“連張照片都傳不上去,這年頭還有這種地方啊。”
“附近都是信號屏蔽區,”夏野說,“我們到地方了。”
在他的身後,夏芷正拉開車門走下來,她的腳剛一觸及到地麵,綠色藤蔓便瘋狂扭曲起來,像是感知到了什麼一般,想要生長出足夠的枝葉來應對危險。
“這這這是什麼情況?!”林恪知瞥見夏芷的腳踝,情不自禁的驚呼了起來。
枝條嘩啦啦的從夏芷的皮膚裡冒出來,不到三秒鐘,已經長到了夏芷的頭頂,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
夏芷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但她能感受到皮膚上癢癢的感覺,聽見林恪知的聲音時,她更是確定,又有什麼事在她的身上發生了。
“哥哥,我怎麼了?”夏芷站在藤蔓中央,顫抖著聲音,“它們是不是又長出來了?好像長了很多……”
她揪著裙擺,臉色蒼白,大量藤蔓正在從她的腳踝上冒出來,令她整個人搖搖欲墜。
夏野按住了她的肩膀:“沒事,它們隻是感知到了危險,想要自保罷了。”
夏芷下意識的抓住了哥哥的衣角,她的手指觸到夏野的瞬間,藤蔓略微一僵,生長的速度緩慢了許多。
精神領域的壓製正在起效,夏野的一部分精神力向著湖泊下方探索,按照圖紙上的坐標去尋找赤霄紅蓮的具體位置,餘下的精神力全部作用在了藤蔓之上,令它不敢造次。
雪豹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他的身邊,凶猛的大型貓科動物是天生的掠食者,碧綠色的瞳孔掃視四周,很快鎖定了目標。
雪豹嗷嗚了一聲,將爪子搭在了夏芷的膝蓋上,輕輕蹭了蹭。
瘋長的藤蔓應聲而停。
林恪知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語:“SSS級就是不一樣啊,這都能壓製住……”
夏野蹲下身,仔細檢查過夏芷腳踝上的傷口,說:“能壓製住,但是時間不會太久,必須要快點淨化。”
林恪知點頭:“我們去哪?這底下?”
剛剛夏野看圖紙的時候,他跟著看了一會兒,圖紙上標注了赤霄紅蓮所在的坐標,位置很奇怪,在這片湖泊的底部。
“有通道可以下去,如果通道被毀,我們可以選擇潛水。”
夏野打開後備箱,從裡麵取出裝備箱,遞了一個給林恪知。
林恪知猝不及防的接了個箱子,抱著它站在原地:“那個,我有沒有說過,我不會潛水……”
“我沒記錯的話,這是必修課?”夏野無奈的說,“設備是自動的,不需要你會什麼,能操作就行。”
林恪知兩眼一閉:“那天我請假了。”
夏野從裝備箱裡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林恪知:“你還有五分鐘的時間看說明書。”
“這東西是看說明書就能學會的嗎?”林恪知追在他後麵,“我怎麼覺得這麼不靠譜呢?要麼我就不下去了,留在岸上幫你們放風吧,啊?”
靜謐的湖岸小道上,夏野忽然回頭,對他比了個“安靜”的手勢。
林恪知驟然收聲。
不再說話後,他聽見了一陣奇怪的聲響,哢噠哢噠的響聲,像是骨節與骨節之間在互相碰撞,聲音很輕很細,被湖水拍打岸邊的響聲掩蓋住。
刹那間,林恪知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覺醒成向導後的聽覺強化,他大概連這聲音都聽不見。
林恪知以眼神問他:這是什麼?
夏野一抬下巴,示意他看夏芷。
少女身上的藤蔓已經儘數變成了黑色,在雪豹的壓製下,藤蔓不敢再繼續生長,枝葉正在迅速的枯萎掉落,似乎越是接近湖麵,它們越是需要更多的養分來維持生機。
沒有人帶路,夏芷依舊穩穩的走在陌生的小徑上,精準的避開了路上的石頭和草木。
夏野輕聲叫她:“小芷。”
“嗯?”夏芷回過頭,“怎麼了,哥哥?”
她的眼睛是藍色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一雙豎瞳已經浮現在了她的眼中,正在注視著夏野。
“你在害怕我,對吧?”
夏芷怯生生的說,她的語氣,她的神態都與平時彆無二致,隻有眼神,那雙豎瞳正在詭異的笑著,仿佛捏住了他們的命脈。
“這一路上,哥哥想了很多事吧?你們寄予了全部希望的赤霄紅蓮,真的能夠治好我嗎?萬一沒有成功,我們融為一體,你要當場殺了我嗎?想過很多次吧,這個問題,你猜猜看,要是你妹妹知道你想過要殺了她,還會不會堅持?”
隱藏在夏芷心臟中的怪物緩緩浮現,遊刃有餘的質問著他。
它學著小女孩的口吻,嬌滴滴的叫著哥哥,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卻都像是淬了。
“對著這張臉,你真的能下得了手嗎?哥哥?”
少女回過頭,走到夏野身邊,仰著頭看著他,細白的皮膚上,濃密的睫毛如同蹁躚蝶翼,仿佛有著說不儘的委屈。
“彆再往前走了,哥哥,再走就回不了頭了。”
少女站在路中央,朝夏野張開手臂,純白色的眼珠中緩緩流下一行清淚。
夏野分不清楚,那究竟是妹妹的眼淚,還是怪物的眼淚。
夏野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人,半餉沒有說話。
提著裝備箱的手鬆開了,啪嗒一聲,鐵質的箱子在地麵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
“哥哥放棄了嗎?這樣才對啊,我們是可以共存的,為什麼要冒著那麼大的風險,去做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呢?”
少女循循善誘,朝夏野一步一步的走過來,短暫的幾步路之間,深藍色的豎瞳又靈動了幾分,襯得純白的眼珠更加黯淡無光。
夏野嗓音喑啞,艱澀的說:“我不可能殺我的妹妹。”
“對啊,你怎麼可能對妹妹下手呢?光是看見妹妹的屍體,你就快要瘋了,”豎瞳的聲音裡藏著壓抑不住的得意,“你忘了嗎?要不是那個人把你弄出來,你早就是我的養料了,我們還需要等到現在嗎?”
枯萎的藤蔓再度複蘇,如同蛛網一般,從地麵上暴漲而起,猝不及防的纏上夏野的手腕。
白皙的皮膚上瞬間出現了一道紅痕,粗壯的藤蔓鎖在纖細的手腕上,看起來叫人觸目驚心。
夏野仿佛感受不到痛覺一般,隻是低著頭,站在原地,任由藤蔓纏上他的手足。
“這就對了,我早就知道了,你們兄妹倆相親相愛,誰也離不開誰,都不想拋下另一個,那這樣就好了,兩個人都來當我的土壤吧,”豎瞳的顏色驟然加深,刹那之間,便擴散到了整個純白色的眼珠之中,爆發出一陣得意的狂笑,“一個當容器,一個當養料,多完美啊!就跟我們計劃好的一樣!”
它笑得愈發癲狂,藤蔓一陣瘋長,繞上夏野的腰,將他狠狠拉向自己的方向。
“多麼完美的計劃,最終還是落在了我手裡,我說嘛,怎麼可能有人比我更聰明,就算融合了人類,那也不可能比我更聰明……”
被“首領”占據意識後,少女一直說著意義不明的話,但她所說的話中,沒有那句比這更莫名其妙了。
夏野看著手腕上的藤蔓,刹那間轉過千百個念頭,短短幾個月之間,外星生物的語言和思維又有了新的進化。
甚至,多出了戰術。
手腕和腳踝上的藤蔓就是最好的證明。
深綠色的藤蔓正在收緊,將他的手腕轉到背後,雙.腿上的藤蔓越來越向上,繞上他的膝蓋,逼迫他跪在地上,觸手從膝蓋間蜿蜒而上,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視深藍色的豎瞳。
與夏野眼神相對的瞬間,少女忽然愣住了。
他好像……並沒有它意料中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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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恪知站在他的身後,心神巨震,眼前的變故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他隻知道夏芷的身體裡寄生了藤蔓,但是他沒有想到,這藤蔓還有自己的意識,還會威脅彆人,甚至還會說話。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但很快他就發現,不論是夏芷還是夏野,注意力似乎都不在他的身上。
他握緊了手中的裝備箱,這是他第一次獨自麵對外星生物,而且,這東西還是朋友的妹妹!
剛剛還在叫他“恪知哥哥”的少女,現在已經成了被藤蔓包圍的怪物……
林恪知額頭上冷汗直冒,正在手忙腳亂之際,忽然看見夏野背在身後的手,朝他做了一個手勢。
林恪知來不及細想,手指下意識動了起來,按照夏野的要求,打開了裝備箱的密碼鎖。
他的手探入裝備箱之中,握住了潛水麵罩。
剛剛他們出發的時候,夏野曾經說過,如果通道被毀,他們可以選擇潛水。
現在通道還沒看見,夏芷就快變成怪物了,這時候叫他開裝備箱,大概就是為了拿潛水裝備吧?
林恪知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如果他猜錯了,他們會不會交代在這裡?那個藤蔓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會顧念兄妹之情的,還有它說的那些話,聽起來,夏野和它不是第一次見麵了,要是能乾掉它,夏野大概早就動手了。
留它在妹妹的身體裡待了這麼久,說明它絕對不是個善茬。
無數念頭在林恪知的腦海中轉來轉去,他的手裡抓著潛水麵罩,眼睛死死盯著前麵,生怕錯過了夏野任何一個動作。
就在林恪知覺得時間都要停止了的時候,夏野動了。
藤蔓從他的膝蓋上蜿蜒而上,迫使他抬起了下巴,正準備纏上他的脖頸時,夏野動了。
他猛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掙脫了膝蓋上的藤蔓,趁它還沒反應過來,雪豹已經撲了上來,一把按住了藤蔓最頂端的枝葉,壓製住了它的行動。
“從我妹妹的心臟裡滾出去!”
他的聲音很低,話語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般,蘊含著無窮無儘的怒氣。
“彆以為我會認輸。”
刹那間,夏野抓住了妹妹的手,避開了地麵瘋長的藤蔓,將尖刺般的枝葉留在了身後,向著湖麵衝了過去,林恪知抓住機會,潛水麵罩劃出一道拋物線,精準的落入了夏野手中。
他將潛水麵罩按在夏芷臉上的瞬間,兩個人齊齊沉入湖麵,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