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剛說的話帶起了會議室裡一陣討論的熱潮,滿屋子的人交頭接耳,眼神狂熱,看起來不像是一群決定著人類聯盟命運的高知人士,反而像是他的教徒。
令人飄飄然的錯覺,卻又令薄蘇覺得厭惡。
一直以來,他所嫉妒的人類,原來就是這麼一群可以任由他隨意操縱的生物。
薄蘇心裡生出微妙的優越感,帶著點隱秘的惡意。人類並不比他高尚多少,選擇人類而不選擇他,那個人真的不會後悔嗎?
喧鬨的會議室裡,薄蘇的視線穿過人群,落在夏野身上。
夏野坐在會議桌的最上首,垂著頭,手肘撐著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他們說話,不經意間露出幾分百般聊賴的味道。
他覺得很無聊。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薄蘇的心陡然多跳了一拍。果然,夏野與其他人不同,是跟他同頻率的人。
薄蘇凝視著他,在這群人吵出個結果之前,他還有很多時間去看他。說不定某一刻神明顯靈,夏野會意識到誰才是真正適合他的人。
會議室的扶手椅寬大,遮住夏野大半腰身,更顯得少年身形單薄,平白無故多出幾分病氣。
薄蘇想起他在暗室中爆發的那一陣咳嗽,無法抑製的病痛,臉上浮起的紅暈,無一不讓他覺得夏野需要他的保護。
會議桌上吵得愈發熱烈,興奮的人類釋放出過量的二氧化碳,令整個會議室裡的空氣都變得渾濁了起來,薄蘇有一種衝動,站起來,帶夏野出去透透氣。
在他準備實施這個計劃的時候,他看見有人從扶手椅的下方,朝夏野伸出了手。
是池晝。男人的動作很自然,像是做過千百遍那樣,繞過扶手椅的遮擋,握住了夏野的手,輕輕撚了撚他的指尖。
夏野察覺到他的動作,微微側過身,抬眼看著他,悄聲問:“什麼事?”
“差不多就可以了,”池晝語帶笑意,“彆讓他們一直吵下去。”
“你不是覺得挺好玩的麼?”夏野說,“一群人為了一件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事吵得不可開交。”
他們聲音很低,帶著點漫不經心。
尤其是池晝,冷眼旁觀著所謂的同僚,好像是在看戲。
薄蘇緊握著拳頭,彆人聽不清楚,但作為仿生人,他完全可以聽見這個會議室裡所有人說的話。生平第一次,薄蘇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如果可以,他不想聽見他們熟稔的交談。
在夏野和池晝之間,仿佛有一道看不見的城牆,將彆人隔絕在外,隻有他們兩人置身其中,眼神和語言都是那麼肆無忌憚。
池晝把玩著夏野的手指,姿態懶散,問他:“你心裡我就那麼壞?”
“不是麼?”夏野斜了他一眼,“你才是差不多就行了啊。”
“我有做什麼嗎?”池晝滿眼無辜,“是他們自己要吵架的。”
夏野反手握住他的手,狠狠捏了一把,哨兵指節堅硬,反倒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點紅痕。
“硌到了?”池晝連忙將他的手包進掌心,輕輕揉捏,“那麼用力乾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哨兵的骨骼會強化到什麼程度……”
夏野悶聲不語。
池晝終於在這種對峙裡敗下陣來,無奈的說:“好了好了,我不看戲了就是。”
會議室上首的哨兵終於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麵上,呈現出某種絕對的威嚴。
“諸位想必都已經知道汙染監察所的新發明了,”池晝沉聲說,“不使用輔助設備直麵外星生物,這的確是一項偉大的進步。”
他的聲音裡帶上點笑意,說不出是讚揚還是嘲諷。
“總署和南線接駁站昨天的會議上,汙染監察所主動要求駐守小行星帶,大家都知道,小行星帶是南線接駁站的護城河,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他停頓了三秒鐘,足以讓會議室裡的人回憶起他們這段時間是怎麼圍繞著小行星帶爭論不休的。
汙染監察所一句話,仿生人小隊就要接管這塊風水寶地,實在是令人不爽。
“池隊,小行星帶是我們軍部的駐地,汙染監察所過來插手不合適吧?”
胡為朔突兀的開口,作為軍部在南線接駁站的負責人,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履行自己的職責。
“胡隊怎麼能這麼說呢?”池晝笑得溫和,“大家都是為了聯盟。”
胡為朔臉色難看,薄蘇出現之前,他在這間會議室裡頗具話語權,不說跟池晝分庭抗禮,但至少不會在汙染監察所麵前落於下風。
昨天的連線會議上,方前忽然風格大變,完全沒了過去瞻前顧後的姿態,變得異常強硬。胡為朔聽完部下彙報才知道,陸鶴順出了意外,方前已經代替他的老師,成為了汙染監察所新的負責人。
沒人覺得有什麼問題。過去的幾年裡,方前一直作為陸鶴順的代言人,出現在眾人麵前,如今陸鶴順出了意外,
方前接替他的職位,可以說是再正常不過了。
局勢驟然逆轉,胡為朔心中不甘,雖然想再說些什麼,但池晝都將話說到這份上,他實在是難以反駁。
為了聯盟,這時候他再開口,總顯得像是有什麼私心一樣,免不了讓人抓住話柄。
胡為朔的眼神在池晝身上轉了幾個來回,總覺得這事跟他預想中的不太一樣。為了聯盟,這話一向是軍部拿來壓池晝的,現在怎麼反而被池晝用到了他們身上?
這麼多年以來,軍部誰不知道池晝是最在乎聯盟的人,凡事隻要以聯盟做為理由,總能從他那裡得到便宜,現在卻……
胡為朔視線一轉,落在他身邊人上,少年低垂著頭,手上玩著一支鋼筆,隻露出一截白皙似玉的脖頸。
看似心不在焉,實際上卻釋放著強大的氣場。整個會議室裡都被籠罩在sss級向導超乎尋常的領域之中,被他儘數控製。
從十二區誕生的黑暗向導……胡為朔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
夏野抬起眼,默不作聲的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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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長的會議結束,眾人各懷鬼胎,魚貫而出。
夏野慢條斯理的收拾著資料,將散落在桌麵上的紙張一張張堆疊起來,動作稱不上輕快。
“怎麼了?”池晝從他手裡拿過那疊資料,笑道,“不喜歡開會?”
“算是吧,”夏野回答,“他們話真多。”
他手裡沒了東西,感覺空落落的,便有一搭沒一搭的玩起自己的指甲。
“而且不說正事,”夏野聲音冷淡,無意識間打了個嗬欠,“儘在互相推脫,”他瞟池晝一眼,“難怪你不愛去聯盟總署。”
“嗯,他們開會是以甩鍋為目的的,”池晝說,“確實沒什麼意思,”他伸出手,摸了一把夏野的頭發,“你實在不喜歡的話,下次可以稱病請假。這場是你來到南線接駁站第一場,也是你成為我的向導後的第一場,不方便請假。”
池晝聲音低下去,顯出幾分溫柔。
“抱歉了,讓你不得不麵對這些。”
“這有什麼可抱歉的?”夏野奇怪的問,“我像是那種逃避工作的人?”
“你不是,”池晝低笑一聲,“是我總想讓你不用做一點你不喜歡的事。”
“你也太……”夏野停頓了一下,像是有點難開口。
“什麼?”池晝問。
“太無微不至了,”夏野將桌上的東西隨意一卷,起身離開,“我有點不適應。”
“那你適應一下。”
池晝從後麵追上來,坦然自若的將他的手塞進自己的掌心。
“以後還會更多。”
夏野沒有說話,毛絨絨的小雪貂卻從他的肩膀上探出了頭,將爪子搭在了池晝的身上。
“你看你,”池晝一把撈住小雪貂,順理成章的摟進懷裡,“嘴上說著不要,精神體倒是挺誠實的。”
夏野直視前方,下巴微抬,顯得分外正經,甚至有幾分禁欲。
“這裡又沒有外人。”
“哦?”池晝明知故問,“隻對我這樣?”
夏野本來不想回答,轉頭卻看見他一雙笑意盎然的眼睛。
最終,他偏過頭,低聲回答:“嗯,隻對你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