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啞婆(1 / 2)

天氣越來越熱,越到夏天,東北的許多東西,愈發熱情瘋長著。

比如,這裡盛產的菌菇。

下過一場雨後,氣候濕潤,正是上山采蘑菇的日子。

餘桃從來到東北之後,就一直聽人說,這裡的菌子最好吃。尤其是夏天,帶著籃子上山采菌子,一會兒就能采滿滿的一大筐,幸運的話,還能采集到很珍貴的鬆茸和猴頭菇。

餘桃一直等著上山采蘑菇,他們老家禹都沒有山,氣候又乾燥,除了枯木上偶爾可以見到一些木耳,其他的菌子根本見都見不到。

無奈,劉青鬆這個時候受傷,餘桃作為傷員家屬,在這個時候也隻能呆在醫院陪護在劉青鬆身邊了。

市裡東西稀缺,菌子一下來,剛到供銷社,就被想吃口新鮮菌子的人哄搶一空。

餘桃根本搶不到,不過她在這裡住了幾天,慢慢地也摸清了點門路。

在招待所後麵不遠處的地方,有一條偏僻陰暗的小道,小道上可以看見有些人或蹲或站,有的挎著竹筐,有的拎著布包。

這條小道就是傳說中的黑市,目前市場上並沒有嚴格禁止買賣,說是黑市,這裡的東西也隻不過是比外麵的貴一些,有些還不需要用票。

為了給三名傷員補充營養,餘桃來過黑市好幾次,今天恰好被她碰見一個帶著洗的發黃的白色頭巾的老漢,來黑市賣新鮮的榛菇。

不到兩斤的榛菇,花了餘桃一塊八毛錢,比豬肉還貴。

她今天打算燉老母雞湯,昨天剛買的一隻老母雞,餘桃早上起來用兩個饅頭請招待所隔壁住著的那位老大爺幫她宰殺。

餘桃出門的時候,就已經把老母雞放在砂鍋裡燉上了,加了點枸杞,現在又有了榛菇,餘桃都能想象的出,這次雞湯有多麼美味。

拎著蘑菇回去的時候,餘桃又在拐角的地方,看到那裡坐著的阿婆。

那阿婆穿得破破爛爛的,頭發也亂糟糟帶著汙垢,露出來的臉和手都乾瘦枯黃,像是失去了水分的樹皮一般。

她每天雷打不動的坐在那裡,麵前還放著一個碗,樣子很明顯是在乞討。

可是餘桃發現,一天下來,也沒人往這位阿婆碗裡扔過一分錢,每個路過的人經過她身邊,腳步都急匆匆的,根本不會停下來。

也是,現在物資稀缺,就算是城市裡,每家每戶也都要精打細算的計算每頓吃的東西,大多的時候還吃不飽,誰還有多餘的心思給那位看起來沒有多少日子的阿婆施舍一點同情心呢?

餘桃本來也想跟往常那樣,繞過這位阿婆走。

可是看著她的年齡,還有那雙沒有一點神采的眼睛,餘桃突然有些不忍心。

她看了看自己手裡花了一塊八毛錢買的榛菇,還是歎了一口氣,從兜裡掏出一分錢,彎腰放在阿婆麵前的破碗中。

“叮~”一聲,硬幣和瓷器碰撞的聲音,讓阿婆從神遊中醒過來,她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仿佛想要看清餘桃一樣。

餘桃是那件事情發生之後,第一個施於她憐憫的人。

她的眼睛僵直地轉動了一下,裡麵依舊沒有什麼神采。

餘桃於心不忍,對那一分錢又有些不好意思:“阿婆,錢不多,我看你天還沒有亮就坐在這裡了,這都快中午了,還沒吃飯吧?拿這一分錢,去買個包子吃。”

那位阿婆木瞪瞪地不說話,像是失了魂一樣。

餘桃見她這樣,隻微微笑笑,直起身就走了。

她隻是做了一件讓自己良心好受的事情,並不期求阿婆的感激。

往前走二十幾米,就是供銷社。這個時候管得不嚴,黑市光明正大的就在招待所後麵,倒也方便了餘桃。

剛到供銷社,值班的羅姐就喊住餘桃:“餘同誌,今天是不是燉的老母雞湯啊,這味道真香!”

“是啊。”餘桃點點頭。

羅姐豎起大拇指:“你這手藝真是絕了!一上午把我饞的直流口水。”

餘桃聽著微微笑道:“肉哪有不香的,這幾天光買肉給我男人補身體都花了不少錢,羅姐你可彆說了,一說我就心疼。”

聽了她這話,羅姐深有同感,也不羨慕了,連忙道:“可不是,家裡有個病號,那花錢比流水還快。不過你對你男人是真好!”

餘桃聽了無奈笑笑:“可不是嘛,這些錢不能省,就怕留下後遺症。”

他們家的錢幾乎都是劉青鬆掙的,而且劉青鬆跟他的兩個戰友受那麼嚴重的傷,現在正是需要進補養氣神的時候,這些錢不能摳。

餘桃的食補還是有效果的,連醫院的老中醫都說好,要不然就算劉青鬆的身體素質再好,也不會那麼快就想蹦躂著要出門。

說完餘桃正要走,羅姐突然道:“餘同誌,我剛才看見你跟那個啞婆說話了?”

羅姐一邊說,一邊用下巴往剛剛那個阿婆的方向示意。

餘桃一愣,順著她的示意看過去,那個阿婆依舊坐在陰暗的角落裡,恍惚間餘桃都能看見她身上,即將熄滅的生命燭光。

她那樣子,應該是不想活了吧。

“是啊。”餘桃回過頭來疑惑道,“怎麼了,羅姐,這是..不能跟她說話嗎?”

羅姐搖了搖頭:“不是不能說,隻是...唉!”

羅姐緩緩跟餘桃說了啞婆身上發生的故事。

原來,啞婆的丈夫以前是國jun的軍官,解放後,她丈夫跟著g民d撤退到台島了,隻留下啞婆一個人還有她的女兒相依為命生活在這裡。

因為丈夫拖累,周圍的居民對啞婆母女倆采取不聞不問的冷漠態度,若是沒有意外,母女倆生活平靜,倒也相安無事。

可是,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叫畜生的存在。

啞婆的女兒長得很漂亮,十六歲的年紀亭亭玉立,就跟一朵花一樣。

餘桃聽到這裡,就知道下麵會有悲劇發生。

果然,羅姐繼續道:“那個畜生,是附近有名的二流子,盯上了啞婆的女兒,半夜裡趁著大家都熟睡,翻進她們家,把那閨女糟蹋了...”

餘桃聽了心裡難受:“後來呢,周圍的鄰居都沒有人發現嗎?”

羅姐歎口氣,似乎有些愧疚:“應該有人發現吧,可是你也知道她家的成分,大家平時躲著她們都來不及,啞婆又不會叫人,周圍的鄰居聽見動靜也沒有想著出門看看。”

聽完這些,餘桃心裡不是滋味,怪不得她見那阿婆臉上沒有一點神采,原來她沒有感受錯,相依為命的女兒慘死,啞婆是在熬日子呢。

羅姐也長出了一口氣,歎息道:“啞婆閨女十六歲的年紀,就上吊自殺了,公安把那個畜生抓住槍bi,可對啞婆來說也沒有用啊,她唯一的閨女沒了。啞婆後來就瘋了,她也不會說話,天天拎著糞桶,挨家挨戶到附近人門前倒糞,好發泄她心裡的怨氣。”

“她對我們這裡的人有恨。”

“你也看了,大家心裡對她愧疚,不敢說什麼,平日裡隻能躲著她走。”

“那現在啞婆怎麼過的?她身邊沒一個親人了?”餘桃問。

羅姐道:“啞婆女兒死的第二年,她在鄉下的一個遠房侄子找了過來,她那個侄子臉上一道疤,經常見不到人影,不過他看起來就不好惹,對啞婆也不好,算算時間,啞婆跟他一起生活了有八年了吧,你看現在都不成人樣了。餘同誌,你以後還是當心一點,彆跟啞婆說話了。”

想到啞婆那個陰深深的侄子,羅姐也是好心提醒餘桃一句。

可能又是一個隻會欺負老人,等啞婆死了好繼承她的房子的混賬玩意兒吧。

餘桃點點頭,並沒有把羅姐的話放在心裡,不過她還是好意衝著羅姐微微笑笑:“我知道了,羅姐,謝謝你。”

“嗐,謝啥!”

眼看著就要到中午了,餘桃跟羅姐道彆後,把榛菇洗乾淨放進瓦罐裡繼續煮。

一邊煮雞湯,餘桃一邊和麵,打算先給自己做一碗雞湯麵條出來。

想起羅姐說的那些話,餘桃歎了一口氣,又往盆裡多加了些麵。

啞婆是個可憐人,看她那副求死的樣子,也不知道她還有多少日子可活。

餘桃為她的遭遇難過。

現在她有這個生活條件,又何必吝嗇多加一把麵的善良。

也就一碗麵的功夫,哪怕能給啞婆悲劇的人生增加一點溫暖,餘桃做的就值了。

餘桃也曾墜落過地獄,她知道那是什麼滋味,也知道絕望的死去有多麼的痛苦。

她身處地獄的時候希望有人能給她一碗麵,可是那個時候沒有人可以拯救她,現在她有了能力,就去做吧。

麵粉加上水攪拌,揉搓,一遍遍的用手按壓,直到麵團表麵光滑不沾手,再用擀麵杖一遍又一遍的趕出薄厚均勻的大麵皮,最後將麵皮折疊在一起,用刀切成幾毫米寬。

半個多小時,經過幾次工藝揉製出來的麵條,終於做了出來。

麵條做好後,陶罐裡新鮮菌子的香味也散發出來了。

餘桃重新弄了一個鍋,往裡麵加水,點火重新燒開,把麵條放進去,滾上幾滾,等麵條熟了盛出來,過涼水,放到瓷碗裡。

往瓷碗裡澆上雞湯,再點綴一些蔥花,一晚雞湯麵就好了。

餘桃端著這碗雞湯麵,出了招待所,一路走到啞婆的麵前。

啞婆的眼睛木木地看著遠方,餘桃站在她身邊一直沒有動,啞婆才緩慢的轉過頭,僵硬地看向餘桃。

餘桃心中歎了一口氣,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把手中的碗遞給啞婆:“我做了雞湯麵,做多了,給你盛一碗,早上沒吃飯吧,趁熱快吃吧。”

說著,餘桃就把碗往前遞了遞。

啞婆眼睛微微動了動,看向餘桃手裡的碗。

白瓷碗中,雞湯清澈裡帶著亮黃的油星,上麵覆蓋著雞塊煮得軟爛的雞肉和新鮮的榛菇,湯上飄著鮮紅的枸杞,還有嫩綠的蔥花,湯下是潔白勁道的麵條,這一看就不是多出來的剩飯。

啞婆是啞,可是她不傻。

她麵前的破瓷碗裡,還放著餘桃剛才給的那一枚硬幣。

周圍的人路過都避著她,不願意跟她講話,當她是透明人一樣,至從女兒死後,餘桃還是第一個願意靠近她的人。

啞婆沒有接餘桃的碗,也沒有拒絕。

餘桃見狀,直接把碗放在她手裡:“你先吃吧,吃完把碗放到供銷社前麵的窗台上就可以了。”

啞婆明顯是不想活的狀態,上輩子餘桃見多了她這樣求死的人,她知道那些人的痛苦,所以餘桃不會對啞婆的選擇發表任何意見,餘桃隻想在啞婆走之前給她送一碗麵。

餘桃把麵遞給啞婆後,站起來就離開了。

啞婆看了看手中的那碗麵,又看了看餘桃的背影,眼睛一紅,木楞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情緒。

她的女兒若是活到現在,也該有這麼大了吧。

餘桃回到屋內,急衝衝地吃完飯,就拎著雞湯跑到醫院去了。

醫院配備的有病號餐,還便宜不要票,隻不過醫院做的菜跟餘桃做的肯定沒法比。

還沒到飯點,劉青鬆就開始惦記著餘桃了。

不止劉青鬆,就連石鵬和張磊也跟著惦記,喝過餘桃親手做的湯,那感覺就跟吃了靈丹妙藥一般,渾身的毛孔都舒坦了。

這話一點都不誇張,石鵬和張磊敢舉手發誓。

餘桃做的湯實在是太鮮太美味了,沒喝過的肯定不知道。

果然,倆警衛員剛把病號餐打上來,餘桃就拎著雞湯來了。

裝雞湯的飯盒用的是部隊發的鐵飯盒,恰好三層,每層都被餘桃裝得滿滿當當。一打開蓋子,雞湯的濃鬱帶著新鮮榛菇的特殊氣息,頓時撲鼻而來。

“今天做的老母雞湯啊?”劉青鬆歎道。

餘桃道:“嗯,新鮮宰殺的老母雞,小火燉了三四個小時,今天你們有口福了,我恰好碰上了賣榛菇的,特彆新鮮,你們趕緊趁熱把湯喝了。”

不等餘桃說完,劉青鬆就忍不住拿著勺子上手了,他受傷的是左肩,倒不影響右手吃。

劉青鬆先喝了一口湯,湯裡都是老母雞熬煮了四個小時的精華,再搭配著菇子的香味,那味道真是絕了。

溫熱的湯順著喉嚨流進胃裡,口腔裡沒個細胞都好像在跳躍,喝完一口,劉青鬆打了一個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