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後的京城寒風瑟瑟, 澄澈的湖水映出陰沉的天空, 如鏡的湖麵上漂浮著枯葉, 四處都是一片淒涼。
小滿從前是喜歡冬天的,因為在相府的樂子太少, 但冬日會下雪,就有許多有趣的事。直到兩年前, 因為寸寒草落下一身舊疾, 天氣太冷身上便會疼痛難忍, 而雪盲症,也讓她不得不一到落雪的時候,就在眼睛係上一條綢帶,避免再被雪光刺傷眼。
益州要比京城暖和上許多, 也沒有像京城一樣能連下三天的大雪。
薑月芙從薑府逃離後, 小滿便沒有再聽過她的消息,下蠱的這件事自然也無法找她算賬了。
而薑恒知聽到薑馳那般大逆不道的話後,在程汀蘭的靈堂吐血昏迷。賓客得知此事, 都在唏噓感歎他對發妻用情至深。
小滿知道了,心情可謂無比複雜。
程汀蘭下葬不久後, 從山中回來的老夫人也病逝了。
臨終前, 小滿也趕了回去,見她最後一麵。
老夫人雙眼渾濁, 已經看不見什麼東西了, 聽到她的聲音後, 還是勉強喊了句:“小滿來了啊……”
虛弱無力的聲音, 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
小滿坐在她榻邊,手被緊緊握住。老人的手隻剩下一層薄薄皮肉包裹著骨頭,可她被握得很緊,幾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氣。
“老夫人?”
小滿見她張了張口,似乎是想要說什麼,於是將身子貼得更近。
“我們薑家對不住你,也對不住你母親……小滿啊……往後可要好好過,你是個好孩子,祖母不能看著你出嫁了,一轉眼,你怎麼就這麼大了……”
老夫人隻能發出夢囈般的話語,絮絮叨叨地說著無關緊要的事,最後又說了句:“太子殿下喜不喜歡你啊?他要是對你不好可怎麼辦呢?他是太子,要是欺負了你,沒有人為你撐腰怎麼辦呢?”
小滿這下子確定老夫人是看不清人了,周攻玉分明在她身旁站著。
“太子很喜歡小滿,一定會好好對她,宮裡的傳聞都是騙人的,他隻喜歡小滿一個人,不會讓她受欺負的。老夫人還請放心……”周攻玉語氣沉穩,像是在做承諾一般向她交代著。
老夫人聽完後拍了拍小滿的手,“好啊……好……”
說完便沒有了聲音,睜著眼一動不動。小滿這才反應過來,老夫人這是走了。
因為薑馳的事,薑恒知和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同處。
這次回府,也是薑恒知派人到宮裡傳話,她才急忙趕了回來。老夫人是善終,沒有太多痛楚,從屋子出去後,守在門外的薑恒知偏過臉,沒有看向她。
“老夫人去了嗎?”
“剛走。”
薑恒知緩慢地點了點頭,良久沒有再開口。
周攻玉和小滿回宮的路上,見她神情低落,問道:“薑老夫人從前對你很好嗎?我好像沒聽你提起過?”
小滿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姑娘,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讓她記掛許久。從前的時候,要是哪個婢女替她摘了好看的花,她都會開心的說給周攻玉聽。但這位老夫人,即使他在記憶中努力搜尋,也沒尋到什麼信息。
“我與老夫人其實是很生分的,她喜歡清靜,為人又嚴肅板正,連薑馳都怕她。我與老夫人都不曾說過幾句話,自然稱不上對我很好……但從前我過生辰,我身邊有個侍女端來了上好的糕點,當時也不敢確定,現在想來,糕點應當出自老夫人院裡。”小滿說完這些,也不由地沉默了。
如今老夫人也走了,薑恒知身邊,也不知道還剩下什麼。
降官罰俸,都沒有讓薑恒知的背脊彎下。可這一連串的變故後,他低垂頸項,身軀也漸漸佝僂了下去。年逾四十的年紀,便有了蒼老之態。幾日之間,他的頭發就白了大片。
萬般皆是命,最終……也都是一樣的。
何種因,結何種果,怨不得旁人。
*
徐燕被帶進宮的初衷,就是為了膈應那些多管閒事的大臣。不關注政事,卻整日對著皇室品頭論足,連國子監不過七歲的小皇子寫首狗屁不通的詩文,都能被拿出來大題小做。
周攻玉將小滿帶回東宮,本來沒有礙著什麼事,卻偏有人說不合規矩,在朝中爭論的麵紅耳赤。
他淡然地回應著他們,將話裡藏刀的朝官默默記下,轉身便想出徐燕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來。
徐燕果然擔得起這陣子給她的榮華富貴,短短的時日,得罪的人比小滿認識的人還要多。連皇後都怒到夜入東宮,在太子書房怒斥周攻玉。小滿抱著貓恰好路過,不過偏頭看了兩眼,便跟著一起受訓了。
周攻玉接過她手裡的貓,兩人並排站著,低頭聽皇後氣憤地訓斥。
“沒出息!好歹是大家出來的女兒,被一個粗俗不堪的庶民踩到頭上,絲毫不將你這個未來太子妃看在眼裡。你倒好,整日不知所謂,半點擔不起太子妃的位置,朽木一塊!”
除了曾經去拜訪那些個儒士,小滿已經很久沒有被人指著鼻子教訓了,偏偏皇後說的還很有道理,她確實整日待在東宮,看書喝茶不思進取。她被說得臉紅,心虛地瞄了眼周攻玉。
周攻玉被皇後從小訓斥到大,早就習慣了,還若無其事地衝她笑了笑。
一見到二人眉目傳情的模樣,皇後正要發怒,將要說出口的話又突然就斷了,也總算察覺到了點不對。
都說太子如何寵愛那個妾侍,金錢財寶的供著,闖了禍也為她擔著,喜愛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