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令月倒沒什麼, 頂多是不接單子不要錢,倒黴的是她麵前的病床上,沉睡不醒的病人——
依稀可以看出,病人年輕不大, 二十多歲的年紀, 青年穿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瘦得皮包骨頭, 十分單薄, 他的臉色是不正常的慘白, 躺在那裡,生命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令月的視線落在他的額頭, 忽然目光一凝。
這邊, 滑跪的沈夫人哪還有剛才的半分傲慢, 隻差噗通一聲, 跪在地上求她:“令小姐,是我剛才有眼不識泰山, 您大人不跟小人過,幫忙救救我們家兒子吧。”
令月被她的能屈能伸給嚇到,不禁後退半步, 視線落在病床上的男生臉上:“救是能救……”
她有些遲疑, 沈夫人見狀,直接喊出聲:“一千萬,不, 三千萬, 隻要你能救下我唯一的兒子!”
令月立即篤定道:“他能活!”
但是其他的, 她就不敢保證了。因為根據她剛才觀察的情況, 這家夥的夫妻宮有一道桃花劫, 造成了根深蒂固的裂紋,這輩子恐怕都修複不好了。
而且,根據令月觀察,對方似乎並不是中了什麼歪門邪道的秘法,而是一股生命力,一直不斷吞噬男生的生機。
令月還沒來得及細想,滑膩的微涼擦過手腕,她輕輕嘶了一聲,忽然聽見青蛇蠱的碧玉的聲音:“主人,我知道是什麼。”
令月垂眸,碧玉搖了搖翠綠鮮豔的蛇尾:“是蠱,他被人下了苗疆的迷心蠱,也就是世人俗稱的情蠱。”
令月默默蜷起尾指,沉默半晌,即使是剛才滑跪的沈夫人也不由得懷疑起來,這位到底行不行?
令月餘光不著痕跡地掃視一圈,卡在她不耐煩的緊要關頭,忽然出聲道,直勾勾地看向沈夫人:“夫人,作為病人的母親,你應該最清楚,之前請來一些大師做法鬥法,恐怕都沒效果。”
令月越說,沈夫人越是忍不住點頭,這話簡直戳中了她的內心,她是什麼辦法都試過了,然而,根本沒用!
她不迭點頭:“是是是,對對對!我請了很多大師來做法,但是沒有一個人讓我的徽白蘇醒!令小姐,啊不,令大師,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病吧?”
令月點頭,直接道:“他沒有中邪也沒中咒,他應該是中了蠱。”
“中蠱?!”沈夫人一怔,差點兒嚇得厥過去,就聽令月解釋道:“因為我曾經了解過,所以能夠認出來,不過,尋常人是不怎麼可能接觸到蠱蟲的,這些,應該隻有苗疆才會有。”
突然聽她說起這些,沈夫人臉色訕訕地說:“是這樣沒錯,我兒子沈徽白前段時間剛從湘省旅遊回來,之後突然身體變差,從開始的頭暈惡心到現在昏迷不醒,難道就是那時候被人下了蠱?”
她說著,驚恐地攥緊手掌:“救他!大師你一定要救他呀!”
令月拋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她手腕上的青蛇蠱碧玉發出嘶嘶嘶的叫聲,有點兒饞。
青蛇蠱絲絲滴吐著蛇信子說:“主人,我已經聞到情蠱的味道了,就快成熟了,聽說情蠱特彆甜,我還沒嘗過是什麼味道呢。”
令月聽著便知道,對付情蠱,青蛇蠱完全不在話下。
與此同時,病床上的病人手指抖了抖,蓋著的薄被底下,病號服覆蓋的平坦的肚皮上,一個小鼓包仿佛感受到危險的存在,焦躁不安地浮在肚皮上,跑得飛快。
然而它再怎麼逃,又能逃多遠呢。
青蛇蠱垂涎三尺,不停伸出蛇信子感受空氣中泛濫成災的味道:“我聞到甜味兒了,好甜啊。”
它話音剛落,病床上的男生忽然輕吟一聲,眨眼間,沈徽白睜開眼睛,看向麵前的一切。
“葉、葉修瀾?”
他很驚訝,旋即,看見了一直守在旁邊的沈夫人:“媽?媽怎麼在……咳咳咳……你們怎麼在這裡?”他沒說幾句便咳嗽起來,足可見自己身體之差,畢竟剛蘇醒。
沈夫人立刻吩咐保鏢升床,她不會天真的以為這就是巧合,篤信的目光落在令月身上,之前任她百般做法都無濟於事,現在,令月一出現,雨過了天晴了,床上的病人他醒了!
沈夫人慌忙為兒子介紹:“徽白,這位就是媽給你請來的大師,快叫令大師,她剛進來沒多久,你就醒了,快喊大師啊!”
沈徽白對上令月目光之後,立刻心頭一跳,若是以往,看見這樣容色姣好的女孩子,他早就裝模作樣地耍嘴皮子。
現在,他看見她,不由自主的心悸,沈徽白下意識抓緊心口,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瞬間皺成一團,他收斂目光,亦或者說,根本不敢與之對視,怯懦道:“大、大師。”
令月點頭,人醒了,她看得更清楚了。
而沈徽白,在猶豫一瞬後,直接告訴沈夫人:“媽,我有一個女朋友,叫小茹,之前我跟您說過的,我想跟她結婚,求您同意。”
沈夫人覺得自己要氣死,什麼小茹,她正要嗬斥獨子,餘光瞥見令月,忽然反應過來,嚇得肝膽狂震:“大師救命啊!那個、那個小茹是不是就是……就是那個人?”
她說得含含糊糊,令月點點頭:“是她。”
令月看向沈徽白,開門見山道:“你應該知道自己的情況,雖然不清醒,現在已經變成了戀愛腦,但是,這是因為你中了南疆的迷心蠱,也就是俗稱的情蠱。”
沈徽白強顏歡笑:“怎、怎麼可能,大師你不會在開玩笑吧?”
令月讓人拿一麵鏡子遞給他,看見鏡子裡皮包骨頭,瘦得脫相的自己,沈徽白嚇得嗷地一聲,立即扔了出去。
“這不是我,這不是我,我怎麼會變成這麼一副鬼樣子!”
可不就是鬼樣子,除了身上伶仃地掛著一點兒肉,完全就是一具骷髏。
令月說話時,黛色眉尖微微蹙緊,有些不對勁兒,倘若是一般的情蠱,不應該會有這樣的效果,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像是為了留住情郎,更像是為了折磨對方。
當然,她沒直接說出來。
令月轉移話題:“應該是蠱蟲的副作用,至於這情蠱怎麼來的,你還記得嗎?”
然而沈徽白已經陷入惶恐不安中,自打知道自己中蠱之後,他嚇得上氣不接下氣,哆哆嗦嗦包進被子裡。
令月見狀不再說什麼,倒是他旁邊的沈夫人,當即怒喝:“一定是那什麼苗疆蠱女,見我兒子長得帥又有錢,勾引我兒子!肯定是這樣!”
“大師,我們趕快拔除蟲蠱吧,苗疆蠱女太可惡了!”
一番話說下來,聽得令月蹙緊眉頭,旁邊的葉修瀾亦是蹙緊眉頭,然而因為沒有證據,不清楚真相,他也隻能勸誡一句:“真相怎樣,我們還不得而知,沈伯母還是不要大動肝火。”
沈夫人才反應過來,張了張嘴,她們沈家雖說是豪門,可和葉家相比,完全不是一個體量和概念。
她閉上了嘴巴,眼睛卻透出一股憤懣。
令月無聲笑了,意味深長的目光落在場上唯一的“病人”身上,她不會去問沈徽白,人都是會騙人的,可是記憶不會,他命運線裡的過往不會騙人。
當她清透的目光掃過來時,沈徽白狠狠打了個激靈。
令月微微眯眼——
山明水秀,山嵐如黛,潺潺流淌的小溪自山澗飛流而下,彌漫出淺白色的水霧,百靈鳥般婉轉的歌聲與溪水合成一曲,穿著休閒裝的英俊男人出現在山水之間,令月本能知道,這人就是沈徽白。
一身皮囊倒還看的過去。
他在一群戲水的苗女裡,直勾勾地盯著上遊,孤零零一個人梳洗的女生——
她是靈秀山水孕育出的精靈,纖細雪白的手握著棗紅色的木梳,長長的烏黑的頭發下,是叫人驚豔的姣好容貌。
幾乎一瞬間,沈徽白捂住心口:“真漂亮。”
常駐這邊的下屬瞬間皺緊眉頭,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這些都是苗寨的姑娘,性格潑辣,本事驚人,咱們這些漢人,千萬不能去招惹她們。”
沈徽白正在興頭上:“如果我非要招惹呢?”
“少爺,會出大事的!”
沈徽白笑了一聲,很顯然,他並沒放在心上,反而說:“究竟能出什麼大事?難道還能要了我的命不成?”
下屬根本勸不住他,沈徽白回去後滿腦子都是苗女的美貌,他本性花心又浪蕩,交過的女朋友,雙手雙腳加起來數都不夠用。
花心慣了,對感情更是隨心所欲。
他開始狂熱追求單純的苗女,親自采摘鮮花,插成一大束禮物,知道她喜歡讀書,直接買來最新款的平板電腦,甚至為苗寨扯來了網線,卻打著義務援助的名頭。
陷入自己熱戀的沈徽白並不在意其他人對自己的看法,更沒發覺其他人對苗女的古怪態度。
他熾熱的目光盯著漂亮的苗女,想她所想,做她所做。
他告訴她玫瑰花的花語,一起在月色下談心,可以說,滿足了對方的全部幻想,一個英俊,善良又赤誠的貼心戀人。
一個是情場浪子,一個是單純姑娘,就算她的心比冰山還冷,也早就被他一次一次的追求融化成一汪春水。
終於,在某個夜晚,姑娘的家裡,他被帶進門,初初進去,遇到一個穿著苗衣的老婆婆,不聲不吭地站在身後,突然對上她滿是褶子的老臉,沈徽白嚇了一跳:“你、你是誰?”
桑茹主動握住他的手,羞怯地說:“是我奶奶,她眼睛不好,你快走。”
說著走,手指卻指向樓上,沈徽白瞬間明白,露出溫文儒雅的微笑。
“好茹茹。”他在女生耳邊嗬氣,全副心神都在她僵硬的身體上,並未發現,眼盲老太太驚怒交加的目光。
等他離開後,木板傳來噗通一聲。
桑茹跪在地上,方才的眼盲老太太定定看著她的好孫女:“這就是你看上的漢人?”
“你知不知道,作為我的傳人,下一代生苗,你怎麼能看上一個漢人!”
桑茹倔強地看著她,她們苗寨唯一的草姑婆,也是唯一的生苗,抿緊嘴唇,一聲不吭,一雙漂亮的杏眼卻比天上的明星還要璀璨漂亮。
僵持半天,終究是老人歎息一聲,後退半步道:“算了,我老了,我管不住你們,但是,如果他敢辜負你,拚了我的命也要把他留在這兒!”
單純的苗女笑意盈盈,篤定道:“不會的,他不會對我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