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夏季, 宜園裡可以看到一片深深淺淺的綠意,穿過彎彎曲曲的走廊,眼前視線豁然開朗。
叫人像是誤入另一片天地, 花草樹木一片鬱鬱蔥蔥,鬥角飛簷氣韻動人, 中式園林講究“雖為人作,宛自天成”, 裡麵有很多布置, 格外自然靈動。
前方一大片荷塘裡荷葉細嫩, 亭亭玉立,粉色花苞如同害羞的小姑娘,羞答答地低垂著頭。
“哇,好多好多人呀!”
令月她們穿過回廊,還沒走幾步, 聽見沙沙的葉片聲中, 鑽出軟嫩嫩的小聲討論。
她下意識抬眸望去,蔥鬱的樹冠上除了綻開的花朵, 還有好幾隻害羞的小鬆鼠,大尾巴蓬鬆柔軟,搖搖晃晃地撩過樹葉,兩隻立起來的小耳朵像是荷苞尖尖,扒拉著枝葉,圓滾滾的大眼睛霍地睜大。
“呀, 她在看我!”
“人類發現我們啦!”小鬆鼠嚇得後仰, 呲溜一下,一抹灰紅滑過樹冠。
令月一瞬認出來了,這是赤腹鬆鼠, 一種比較常見且普遍的小鬆鼠,它們又叫“紅腹鬆鼠”,因為肚子上的毛毛是紅色的。
幾隻膽小的鬆鼠看到新客人立刻跑的沒影,膽大些的,羞答答地藏在枝葉間,藏頭露尾,可愛得不行。
這些年的科普,網友們早就知道,什麼所謂的簡潔、華麗建築,在中式園林麵前,全都是弟弟。
不少網友跟著節目組的鏡頭,還是第一次看到宜園的內部建築。
經過彈幕的科普,大家早就知道了,宜園雖然也是古物,不過因為私人所有,從來不對外開放,能在宜園出入的人也都是非富即貴。
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園林的大氣,因為占地麵積並不小,很有些京市頤和園的感覺。
“先生,您回來了。”
穿著簡樸的婦人上前,她年歲不小,衣服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苟,走過來時,頭不搖眼不晃,通身氣質讓人折服。
“徐媽,這是我的客人。”他說著又對幾人介紹:“這是宜園的管家徐媽,如果我不在,有什麼事情,你們儘管找她。”
徐媽慈愛地笑了笑:“客人們一路舟車勞頓,我先送些茶點過來。”
經過他的介紹,大家都知道徐媽在宜園的地位,雖然開始有些拘束,可她們到底不是沒見過世麵的人,很快就放開了。
精致的荷花酥擺上桌,本來想走的宋優栗直接挪不動腳,撲麵而來的酥香勾得她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閉眼,荷花酥就沒了。
時間就在喝茶吃點心中悄悄溜走。
令月敏銳察覺到,顧先生幾度投來的視線,她抿了抿唇,放下手裡的茶盞。
忽然,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走了進來。
“徐管家,東景哥回來了!”
她欣喜地側過身,一個麵容俊秀皮膚白皙的男生走了進來,過分蒼白的臉色讓人輕而易舉地看出來,他身體應該不怎麼好。
“媽,顧先生。”
令月掃了眼,目光忽然一凝,再看其他人的反應,早就習慣了,徐管家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又驚又喜地說:“你這孩子,你怎麼現在就回來了?學校沒課啊?”
徐東景搖頭:“大四了,學校讓我們出來自主實習,我也有很久沒回家了,回來看看你。”
【小哥哥看起來好有氣質啊。】
宋優栗伸出腦袋:“你在哪裡讀書啊?“
或許是父母都有炫耀心理,徐管家順理成章地談起兒子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令月得知了很多消息,比如,徐東景是他們這兒的省狀元,靠著高分考進北京大學,成績特彆優秀。
這次孩子回來,徐管家自然要請假顧先生慶祝他們母子團圓,什麼都沒說直接放假,這幾天的工資也不扣。
徐管家哪能答應,最終還是推辭不過,拽著兒子感謝。
看到這母慈子孝的一幕,令月眼底閃過一點惋惜,是的,她看得出來,徐東景身上有問題。
人有三魂七魄,他天生殘缺一魂,所以造成身體缺損,這個缺損並不是身體上的,而是靈魂,因此,他生生世世活不過二十五歲。
令月算出他的年齡,今年就是最後一年,除此之外,他身上纏繞著一股淡淡的妖氣,令月忍不住擰眉,猜測起來,是妖怪謀害還是其他原因?
她掏出手裡的平安符:“見麵即是有緣,送你一枚符籙。”
她沒說平安符,實際上,它也不是平安符,而是驅邪符。
徐東景忽然聽見這話,臉上表情沒法形容,那種感覺,大概就是……無法理解。
他沒動作,徐管家倒是直接接過,一把塞進兒子手裡:“謝謝令月小姐!”
最為宜園的老人,她在宜園工作了四十多年,早就把這裡當成了家,從小照看顧先生長大,是他的心腹,知道令月雖然年輕,實際上卻是有名的大師。
顧先生這次邀請她們來宜園小住,絕大部分原因便是因為令月。
當下便不敢怠慢,不管兒子願意不願意,直接答應下來,同時,心裡還有點兒懷疑,大師為什麼見麵送符?
她揣著疑惑回家,還沒進門,喵喵喵的聲音便從裡麵傳出來。
徐母動作一頓,眼睛微睜:“什麼聲音?”
她又看了看門牌號,這就是自己家啊,為什麼會有貓叫?她下意識看了眼兒子,又搖搖頭。
“哢嚓”一聲,門開了。
一抹白光蹭地一下撲過來,徐母還沒來得及反應,它已經跑過來,下一刻,就見雙長臂一把將貓咪抱進懷裡。
乖順親昵的貓咪大叫一聲,蹭地一下跳到大衣櫃上,如遭雷擊般縮成一團。
“圓圓?”
宜園。
徐管家的離開隻是小插曲,誰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倒是顧維鈞,看到令月送符這事,沉沉眸底亮起一盞燈火。
“令小姐——”
他話沒說完,忽然接到電話,不知聽到了什麼,便急匆匆地離開。
幾人由宜園的傭人領著來到各自的房間,貴重的黃花梨木隨處可見,精美絕倫的雕花大氣靈動,打眼望去,配套的中式家具和房間相得益彰。
令月窗前遠眺,是一片嫩綠的荷花池,一陣風吹過,荷葉打著邊搖曳,含苞待放的粉荷映襯著滿天晚霞,金烏西垂,霞光萬道,說一句景色優美半點兒不為過。
“吱吱嘰嘰~吱吱嘰嘰~”
令月一怔,抬眸望去,鏤雕窗前一朵軟蓬蓬的大尾巴掃過窗欞,小鬆鼠在後麵探出頭來。
“新客人,好久沒看到新人啦!”
“人類好漂亮呀~”
“笨蛋,你要是靠近小心被她捉到,把你變成烤鬆鼠!”
被說的那隻沒反應,反倒是膽小的嚇得身子一抖,令月眼睜睜看到它啪嘰一聲,摔在硬邦邦的窗台上。
一動不動。
令月不禁挑起眉頭:“暈了?”
她走過去,其它鬆鼠嚇得心臟狂跳,有一隻體形稍大的撓著頭:“鬆子!鬆子你快醒醒呀!”
“鬆子,你不會摔壞了吧?”
說話間,令月已經湊過來,那隻仗義的小鬆鼠冷不丁看到人類,高高大大的“巨人”順便把它嚇壞了。
一屁股坐在地上,固執地張開雙臂,發出危險的聲音。
其它鬆鼠早就嚇得躥上一邊,透過鏤空的窗口伸出小腦袋,圓溜溜的大眼睛像極了琉璃球,令月還能聽見它們嘀嘀咕咕的聲音。
“哇,怎麼辦,鬆子和毛毛肯定會被抓起來啦!”
“誰去救救它們呀,好可憐啊!”
“你敢去嗎?我不敢,我害怕QAQ”
“人類好高好大啊,嗷嗷嗷她伸出手了,她要乾嘛呀?”
令月俯身,嘴角勾出一縷笑意:“毛毛放鬆,我不是壞人。”
聽到她話的小鬆鼠瞬間嚇呆了,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驚訝於人類竟然能聽懂自己的話,接著就聽令月說:“我會看病,讓我看看鬆子的情況。”
小鬆鼠猶猶豫豫,令月沒給它遲疑的機會,將暈倒的小鬆鼠捧在手心,試了試鼻息,終於鬆了口氣:“它沒事,應該是摔暈了,一會兒就能醒。”
小鬆鼠毛毛眼巴巴地看著,忽然,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顆小瓜子:“給你!”
說完挪了挪屁股,躲在鬆子身後,其它小鬆鼠早就驚訝壞了,探頭探腦地看向令月,灑下的影子若隱若現。
時間靜悄悄過去,小鬆鼠最先耐不住,從開始的敬而遠之,到好奇地站在窗戶上,它們也不是那麼沒心沒肺,離令月還有一段安全距離,伸著小腦袋左顧右看。
“鬆子真的暈了嗎?”
“呀,它會不會永遠醒不過來呀,我二伯父的大舅媽的小侄女佳佳就是這樣,摔下來就再也沒醒來。”
“去去去!你們胡說八道什麼,人類說了,鬆子隻是暈過去啦!”
麵對同伴們的胡說八道,小鬆鼠毛毛氣得炸毛,有力的後腿站起來,兩隻小爪子叉腰,氣勢洶洶的樣子又可愛又英武。
令月拿出一把寵物糧,香噴噴的味道像是小勾子,一下子勾得鬆鼠們移不開眼。
“哼哼……好、好香啊。”小鬆鼠使勁兒吸了吸,陶醉地眯起眼睛。
令月笑了笑,主動說道:“想吃過來吃啊,我這裡還有很多。”
“鬆子還要一會兒才能醒,你們可以邊吃邊等。”
她還以為要等一段時間,沒想到,自己高估了鬆鼠們的警惕心,沒一會兒,窗前的寵物糧哄搶一空。
十幾張小鬆鼠在窗台上挨挨擠擠,靈動的姿態宛如一副生動的畫卷,令月看著不禁溫柔一笑,天大地大,萌物最大!
“小的們,快看我的大核桃!超級超級——”一道聲音響起,一隻尾巴最大最蓬鬆的小鬆鼠從外麵跳進來,輕巧地落在窗台上,冷不丁看到令月之後,它嚇了一跳:“有人類!”
不忘抱緊手裡的大核桃,令月掃了眼,哇哦,那核桃真的很大,比它的腦袋還要大一圈,圓潤飽滿,皮薄餡大,胖乎乎的看著快要炸開了。
“老大!老大!”
“老大你怎麼才來呀,人類的食物好好吃!”
鬆鼠們看到它之後,激動得不行,一個個手舞足蹈,讚美了半天,卻沒一隻鬆鼠遞過來食物,反而大口大口地往嘴巴裡塞。
鬆鼠老大晃了晃尾巴,狠狠吸了口香香的味道,更加懷疑鼠生,這群膽小的手下,不應該很害怕人類嗎?
而且,嘴巴說那麼香的食物,你們就沒想到送給老大吃嗎?
乾飯鬆鼠們:好吃好吃!
鬆鼠老大高傲地揚起腦袋,本該傲嬌的姿勢,因為它懷裡抱著的大核桃,莫名有些喜感:“人類,你的食物真的很好吃嗎?”
令月:“是啊,它們本來是很害怕,但是後來……”小鬆鼠吃到美滋滋的寵物糧,不僅不怕,反而央求她再多拿點兒。
聽到解釋的鬆鼠老大:“我不信!”
除非讓我吃一口!
令月存心逗逗它,攤開手無所謂地說:“沒關係,你不信就不信吧。”
鬆鼠老大氣得跺jiojio。
它眼巴巴地看,乾巴巴地說:“我、我可是鬆鼠老大,我超可愛!”
說著晃了晃大尾巴,它記性很好,那些人類看到它的時候,一個個激動得不行,嘴巴裡說什麼摸摸抱抱親親,它可受歡迎啦!
可惜碰到了令月:“嗯,那又怎麼樣呢?”
眼看小鬆鼠快要氣壞了,令月趕緊續一把寵物糧,誇張地說:“哇,果然好可愛,我送你一大把寵物糧好不好?”
鬆鼠老大傲嬌地哼了一聲:“那我就勉為其難的吃點兒吧。”
但它很快就發現一個問題,抱著核桃眼巴巴地看著寵物糧,好想吃呀。
可是抱著大核桃,那麼那麼大的大核桃,要是放下來,會不會被其它小鬆鼠搶走啊?
看到令月之後,它歪了歪腦袋,令月不禁疑惑地問:“你為什麼不吃呀?”
小鬆鼠瞬間抱緊手裡的大核桃。
令月笑著看懂了它的肢體語言:“是因為大核桃嗎?我幫你拿好不好?”
小鬆鼠遲疑一下,扭頭看到了其它眼巴巴的小鬆鼠,手裡的大核桃一下子塞進令月手裡。
歡快地撲向寵物糧,大快朵頤的吃起來。
它邊吃邊驕傲地說,嘴巴裡含含糊糊,話都說不清了:“唔滴核桃是唔是很大!”
令月點頭。
小鬆鼠驕傲地挺起胸膛:“是一個超好超好的人類送我噠,她和人類你一樣漂亮噠!”
令月一怔,隻以為是和她一樣喜歡小動物的人,並沒放在心上。
小鬆鼠美美地吃飽後便離開了。
按照它們的說法,吃飽喝足,要回家睡覺覺啦!
令月收拾完窗台,也準備休息。
房間熄燈沒多久,窸窸窣窣的聲音自窗邊響起,第一時間,令月便敏銳地睜開眼睛,為防打草驚蛇,她沒有動作,放出神識,透過緊閉的窗戶,看到不速之客的全貌。
舟鈺的花枝鼠。
它竟然飛了起來,趴在窗戶上不停扒拉,一邊發出小狗一樣的汪汪聲,令月聽得清清楚楚。
難怪自從參加節目,就沒見過它發聲,原來是這樣。
花枝鼠鬱悶地抱著肚皮:“好奇怪,窗戶紙好硬啊,鼠鼠我的舌頭都要舔掉了,怎麼還沒化開啊QAQ?”
電視劇裡偷聽偷看的人類,舌頭舔了舔手指,一下子就戳開了,怎麼輪到它,怎麼也弄不開,它還想順著洞洞鑽進去呢。
下一刻,緊閉的窗戶忽然打開,明晃晃的月光下,令月注視著它:“你好啊。”
話音剛落,花枝鼠連滾帶爬地摔下來,失重感裹挾而來,元寶在心裡大喊完了完了!
預想中的堅硬地板並沒出現,溫軟的掌心托舉著它:“彆那麼激動,有什麼事我們進屋說。”
屋子裡亮起燈,令月看著羞囧的花枝鼠,它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人,盯著桌布上的花紋,好像能盯出花來。
令月:“怎麼了?”
花枝鼠元寶期期艾艾地看了眼她,目眩神迷的感覺重重襲來,它使勁兒搖搖頭,想到這次的目的,低低地說:“救、救救孩子吧QAQ”
令月擰眉,這從何說起?
“你想讓我就誰?你嗎?”
一隻飛起來是老鼠,不,它不是老鼠,是耳鼠。
“是我主人,救救我主人吧。”花枝鼠元寶忽然拔高聲音,令月嚇了一跳,還沒反應,元寶已經懊惱地揪了揪耳朵,耳朵越揪越長,最後竟然耷拉下來。
它的模樣也發生了小幅度變化,光禿禿的長尾巴拉長。和原來的圓滾滾相比,纖細了不知多少倍。
它立刻發覺不對,對上令月驚訝的目光:“你是耳鼠?”
女孩子聲音不高,花枝鼠,不,耳鼠元寶聽進耳朵裡,無異於晴天霹靂。
它嗷一聲,護住腦袋,眼淚汪汪地說:“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一點兒也不好吃的!”
這話就是承認了?
至於它為什麼會這麼說,令月最清楚不過。
《山海經·北山經》有記載:有獸焉,其狀如鼠,而菟(tù)首麋身,其音如嗥犬,以其尾飛,名曰耳鼠,食之不〈月采〉 (cǎi),又可以禦百毒。
翻譯過來,就是有一種獸類叫耳鼠,長著兔子的腦袋,麋鹿的身體,叫聲像狗一樣,可以靠尾巴飛行,人吃了它的肉,可以治愈大肚子病,還可以解百毒。
但它除了這些外,就再沒其它用處,是一種能力弱小的獸類,沒有實力保護自己,因此,耳鼠被她看破身份緊張起來,害怕她吃了自己也不為過。
但是,令月無奈地歎息一聲:“相處這幾天,我是那種人嗎?”
小耳鼠戰戰兢兢地看著她,漂亮的人類眼神清澈,沒有半點兒欲望,它揪了揪長耳朵,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想錯了。
屋子裡的氣氛瞬間尷尬起來。
令月率先打破尷尬:“說吧,舟鈺他怎麼了?”
耳鼠精神一振,把這兩天的發現告訴她,令月聽到舟鈺麵貌無緣無故地蒼老之後,不禁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