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2 / 2)

“你和她打個招呼吧。”唐娜說:“像上次那樣。”

在唐娜的鼓勵下,虞澤把手慢慢放上大樹粗壯的樹乾。

“……新年快樂。”他低聲說。

什麼都沒有發生。

在他剛要收回手的時候,一朵白色的玉蘭花從天空飄了下來,慢慢落到他的手掌裡。

虞澤朝她看了過來。

她背起施法的雙手,理直氣壯地看著他:“不是我。”

她看向一如尋常的大樹,說:“說不定這棵樹以後還會誕生一個妖呢。”

虞澤笑了笑,牽起她的手,說:“……走吧。”

他們轉身後,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虞霈。

虞霈笑著看著他,說:“哥,我們談談。”

虞澤看向唐娜:“你去門口等我。”

唐娜看了眼虞霈,朝門口走去。

看著唐娜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後,虞澤冷眼看向虞霈:“什麼事?”

“你真的不打算回家嗎?”虞霈笑著說。

“……這很重要嗎?”虞澤說。

“很重要,對我來說很重要。”虞霈說。

“我說過,我既然走了,就再也不會回去。”

“為什麼不回來呢?我和爸……”

“夠了。”虞澤打斷他的話,他冷冷地看著他,說:“夠了,虞霈。”

“……”

虞霈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半晌後,臉上露出笑容:“那隻大閘蟹果然和你有關。”

虞澤冷冷地看著他。

“你知道多少?還是都知道了?”他笑著說:“既然你什麼都知道了,為什麼裝著不知道的樣子,什麼都不說?”

虞澤懶得和他多費口舌,抬腳朝大門的方向走去。

“你就這麼厭惡我,為了不看見我,連質問都不想質問嗎?”

虞澤停下腳步,他回過頭,看著笑著的虞霈,說:“……是你厭惡我。”

他笑著看著虞澤。

“你讓我變成這個樣子……”他提起右腿的褲管,露出那條讓他永遠無法坦然接受人們視線的腿,笑著說:“我不該厭惡你嗎?”

他笑著說:“你害死了我的媽媽……我不該恨你嗎?”

“該,但是到此為止了。”虞澤說。

“……什麼意思?”

“我欠你的已經還清,我不會追究你陷害我的事情……”虞澤看著虞霈,慢慢地說:“我也再也沒有你這個弟弟。”

虞霈始終掛在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欠我的已經還清?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你欠我的……你永遠都還不清。”

“我能還你的,隻有這麼多。”虞澤說:“不管你認不認同,我已經做了一個哥哥能做到的一切。”

虞霈握著手杖的手用力到青筋畢露,他定定地盯著虞澤,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起伏明顯。

“你能做的一切?”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無論我怎麼求你,你都不願意回家。”

“你捫心自問,真的想看見我嗎?”虞澤說。

虞霈沒有說話。

“……因為你不想看見我,所以我搬出了虞家,我把家和父親都讓給你……”

“我不需要你讓!”虞霈忽然暴怒,他怒不可遏地瞪著虞澤,連身體都在顫抖:“你隻是從這個家裡逃了出去!不要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你隻是無法麵對我和父親,所以從這個家裡逃了出去!”

“……”

虞霈的眼眶通紅,呼吸粗重,猶如一隻走投無路的困獸:

“你拋棄了我……卻好意思說是把這些讓給了我?”

虞澤喉結動了動,半晌後,他轉身就走。

“每次遇到無法解決的事情,你就隻會逃跑。”虞霈看著他的背影冷笑:“你就是這樣的人,知道剪不斷理還亂,那就乾脆利落地全部不要,親弟弟又怎麼樣,你真的把我當親弟弟過嗎……”

虞澤停下腳步,轉身朝他大步走了回來,轉眼後,他就來到他的麵前,虞霈剛剛開口,臉上就挨了重重一拳。

他本就右腿有疾,虞澤的一拳打亂了他的平衡,他向後跌去卻沒有摔倒,虞澤抓著他的領口,用力把他撞在一棵玉蘭樹上。

玉蘭樹一陣搖晃,虞霈發出一聲悶哼,蒼白的嘴角上出現一抹血紅。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虞澤說:“換了你,你會怎麼做?”

“……我?”虞霈用手背擦去嘴角血跡,冷笑一聲,目光陰狠地看著虞澤:“我隻知道,即使你爛成一塊淤泥……即使你墮向地獄,即使你變成我這個樣子,我也不會鬆開你的手。”

“因為你是我的兄弟……所以我會陪你墮入地獄。”他恨恨地盯著虞澤,說:“……而你不會。”

兩人目不轉睛地對視著,都發了狠,像是僵持的兩隻猛獸。

花園裡吹來一陣冷風,玉蘭樹的枝椏一齊晃動起來,冷風吹過空曠寂寥的花園,發出淒涼的嗚咽。

虞澤終於開口說道:“……你說得對。我是因為無法麵對你和父親,所以逃出了這裡。”

被抵在樹上的虞霈發出一聲嘲諷的冷笑。

虞澤低聲說:“但是……如果遇到危險的是你,我也不會鬆開你的手。”

“……我既然把你喜歡的書包留給你,也會把最後一件救生衣留給你,隻要你開口呼救,不管你是跌向懸崖還是火海,我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拉住你……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弟弟。”

“但我不會陪你墮入地獄。”虞澤目不轉睛地看著虞霈,銳利的目光像一束探照光線,能夠穿破所有黑暗,“這裡是人間,如果你看見地獄……也是因為你自己創造出了地獄。”

虞霈諷刺地笑了:“你想說,雖然我天生腿疾,雖然我從小受著異樣的眼光長大,雖然我的父親對我不聞不問,雖然我遇到的每一個人,最後都會更喜歡我強壯健康的哥哥——”

虞霈說得很快,顯然這些都是在他心中積壓已久的話,他笑著,卻比哭還難看。

他急促的聲音越到最後越顫抖。

“雖然我的母親說最喜歡我,最後又在生死關頭前選擇了我的哥哥……”虞霈通紅的眼眶中有水光閃爍:“雖然如此……雖然如此,我也應該長成積極、善良、溫柔——像你一樣的人嗎?”

虞澤抓著他衣領的手也能感覺到從他身體上傳來的顫栗。

“……沒有成為一個溫柔的人,是我錯了嗎?”虞霈笑著說。

虞澤心裡充滿沉重的令人無法呼吸的痛苦,而他分不清楚,這是虞霈的,還是他自己的。

他咬緊牙關,搖了搖頭。

他從來就沒有怪過虞霈的敏感和陰鬱,他竭力照顧著這個弟弟敏感的自尊卻總是適得其反,他用自己的方式對他好,最後卻總是起到反效果,他不知道怎麼麵對他,最後變成……他害怕麵對他。

“……我也知道不是你的錯。”虞霈說:“不是我的錯,也不是你的錯……那麼是誰的錯?”他喃喃自語般,低聲呢喃:“我不去恨你,又應該恨誰?”

“……誰也沒有錯,這就是人生。”虞澤啞聲說:“如果你不能明白這一點,你就永遠也無法前進。”

虞澤鬆開他的衣領,看著他的眼睛,說:“……你不能明白這一點,就會永遠隻是那個在靈堂上嚎啕大哭的孩子。”

虞霈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你已經二十六歲了……該放下過去,往前看了。”虞澤說:“如果你想要走出自己創造的地獄,我會毫不猶豫地幫你,但如果你想拉我進去——”

他看著虞霈,一字一頓地說:“彆怪我把你的籠子踹爛。”

虞澤頭也不回地走了。

虞霈靠在樹上一動不動,許久後,久到他的手指在寒風中凍僵,他才撐著玉蘭樹起身,用手杖穩住踉蹌的身體,朝不遠處那棵目睹了一切的巨大玉蘭樹走去。

粗壯的玉蘭樹安安靜靜地佇立在寒風中,仿佛對剛剛花園中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虞霈慢慢走了過去,在玉蘭樹下站定。

他抬頭仰望著一動不動的大樹,臉上露出猶豫和忐忑的神情,半晌後,他伸手貼在虞澤剛剛摸的地方上。

樹皮凹凸不平的觸感從手下傳來,他等了很久,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虞霈心中沒有吃驚,也沒有失望,懸在空中的心臟落回地上,沒有砸出聲音,隻砸出一地血跡。

他抬起頭,對光禿禿的玉蘭樹笑道:“……我沒有花嗎?”

從遙遠的天邊,遠遠傳來世紀廣場禮炮燃燒的炮聲,震耳欲聾的禮炮聲伴隨著像是隔著一層厚玻璃的歡呼聲,響徹寂靜如墳墓的花園。

所有人都在歡度新年的到來,而他在一棵對他視而不見的玉蘭樹前笑。

所有人都在向著前方前進,隻有他一個人留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天。

虞霈收回手,連最後一眼都沒有留給玉蘭樹,拄著手杖慢慢往回走。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在尋找他失蹤的母親。

隻對虞澤回應的玉蘭樹不是他的母親。

在死亡麵前拋棄他的人也不是他的母親。

虞霈走回臥室,在床邊坐下,他把手杖靠在床頭櫃上,拿起櫃子上的木製相框。

他的母親,是那個不害怕他醜陋的右腿,每天晚上給他輕輕按摩,說最喜歡的孩子是他的母親。

他望著相片上笑得一臉溫柔的女人,輕輕笑了起來。

虞霈的笑聲響在墳墓般寂靜的房間裡,下一秒,笑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什麼東西砸到牆上,玻璃破碎的聲音。

木製相框落到地上,和相片脫離,女人溫柔的笑容被碎玻璃割碎,變成扭曲的麵容。

虞霈望著碎玻璃下割裂的麵容,目光從凶狠變成慌亂,他站了起來,一瘸一瘸地向地上的相片靠近。

他走得急,身體的不平衡也越發明顯。

沒有昂貴的西服和出眾的家世襯托,他就隻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瘸子。

他走到相片前蹲下,無力的右腿無法承受全身的重量,幾乎是在他嘗試蹲下的瞬間,他就猛地跌坐在了地上。

他坐起身後,第一件事就是朝相片伸出手。

被割碎的笑容在碎玻璃後看著他,這張麵容有母親的影子,卻又不是母親。

就像她飛身撲向虞澤的那一刻,她的麵容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仿佛隻是一個恰巧和母親長得一模一樣的陌生人。

從被拋棄的那天起,被拋棄的感覺就如影隨形的伴隨了他二十年。

連他以為永遠不會拋棄他的母親都可以拋棄他,還有什麼人不會拋棄他?

事實證明也是如此,每個人最後都會離開他,即使是從他的身體裡汲取鮮血來壯大自己的血親兄弟也不例外。

他啊,憎恨溫柔的女人。

她們滿嘴謊話。

因為溫柔,所以會把真心話藏起來,試圖誰也不傷害,達到兩全其美的結果。

真的能兩全其美嗎?

善意的謊言在破碎後,留下的又是什麼?

蒼白如玉石的手在相片上方隻有一厘米的地方停下了,他失去了拿起相片的勇氣,轉而落在相片上,抓住割裂笑容的罪魁禍首。

手掌慢慢握緊,玻璃割裂血肉,而她重新恢複溫柔的笑顏。

“為什麼?”他啞聲說。

寂靜的房間裡,隻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

一滴水珠落到相片上,打濕了她一如既往的溫柔笑容。

虞霈想問問為什麼拋棄他。

他想問既然最後要拋棄他,那又為什麼一遍遍地告訴他最喜歡他,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把他看得比所有人都重要。

他死死握著碎玻璃,像是握著人生僅有的東西。

下雨了。

雨水接二連三地落在相片上,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模糊了女人的笑容。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

黑暗無光的房間裡,響起一聲低若啜泣的聲音:“我真的會相信啊……”

他不想長大。

他固執地留在被拋棄的那一天,因為還想找到那個說最愛他的人。

新年的禮炮聲源源不斷地在遙遠的天邊響起,覆蓋了房間裡的嗚咽。

他不想長大,他還沒有找到那個人。

可是他知道,他不得不長大了,不得不朝前走了,沒有人會等他,他沒有辦法改變,隻能接受這一切。

接受這操蛋的人生。

春假七天,唐娜和虞澤過得十分繁忙。

十三個魔法陣,她開啟了將近一半,還剩下7個也不急著現在就去開,等她從書中複活後,利用傳送魔法就可以高效率地開啟剩下的魔法陣。

……等她從書中複活。

虞澤的目標是成為圈內的頂級明星,目前占據流行樂壇一哥位置的是白亞霖,隻要他能把白亞霖從那個位置上踢下來,他的願望就實現了。

契約也就結束了。

白色情人節的前一天,唐娜一反常態,從早上開始就情緒不佳。

虞澤的情緒也比往常更低沉。

他看著金發的少女漫不經心地舀著牛奶麥片吃,自己卻沒有動勺。

“你為什麼不吃?”唐娜看了他一眼。

虞澤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問:“你在回家之前……有什麼想完成的心願嗎?”

唐娜低頭看著碗中的麥片,勺子慢慢攪了攪:“不知道。”

吃完早餐後,虞澤把又躺回床上的金發少女給拉了起來。

“乾嘛?”她不滿地瞪著他。

“出去玩。”他打開衣櫃看了看,拿出幾件衣服扔到床上:“把你沒做的事都做了。”

唐娜還想問他,他已經轉身出去了,不忘給她帶上房門。

她心裡狐疑他想做什麼,換好衣服後出門,他已經站在比他人還高的鞋櫃前神情嚴肅地挑鞋了。

唐娜看著他的樣子,忽然想,應該早一點聯係耐克那裡,想辦法給他拿回一個代言廣告的。

現在沒有聯係,以後也來不及了。

她的心情更加低落。

最後,她看著他拿出了一雙從沒穿過的跑鞋。

“換鞋。”他看了杵在玄關處的唐娜一眼,說:“光看我做什麼?”

以後就看不到了啊,她在心裡默默說。

心情越來越差,她垂頭喪氣地把腳塞進小白鞋裡,整個過程隻用了兩秒,而先她開始穿鞋的虞澤還坐在門檻上,一絲不苟,用做手術那樣的嚴謹手法慢慢係著鞋帶。

根據他穿鞋要穿五分鐘的日常規律,唐娜轉身跑回臥室。

“你穿著鞋……”

虞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充耳不聞。

從衣櫃裡拿出大白鵝挎包後,她又走回玄關,虞澤還沒穿好鞋。

“你怎麼這麼慢!”她抱怨道。

他沒說話,有條不紊地調整好了鞋舌的位置後,站了起來。

他的目光落到大白鵝挎包上,皺了皺眉:“你帶包做什麼?”

唐娜吃驚地看著他:“你又不喜歡了嗎?那我背小黃雞好了……”

虞澤:“……”他什麼時候喜歡了?

之前為了提醒自己做個人,他讓她走到哪裡都背著大白鵝,現在他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拉住正要轉身的唐娜,說:“你穿著鞋,彆在屋裡走來走去的。”

“那我的包……”

他歎了口氣,說:“鵝就鵝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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