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玉溪和鄧高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這一幕被小飛白看在眼裡。
吃晚飯的時候,小飛白問媽媽,“媽媽對象!”
桃桃愣住。
一時間,她沒搞懂兒子說的“對象”是什麼意思。
主要是小飛白正處於學語狀態,有時咬字讀音非常標準,有時就跟著當地的村民學了一口的方言,有時著急表達、導致說話說不清還會嘰哩咕嚕地亂說一通……
桃桃就盯著兒子,“什麼對象?”
小飛白指指石玉溪、又指了指鄧高雲,重複說道:“對——象!”
石玉溪和鄧高雲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桃桃皺眉,“小飛飛不能亂說,他們是你的叔叔阿姨,不敢喊他們對象。”說完,她揉了揉兒子的腦袋。
小飛白歪著大腦袋看看石玉溪、又看看鄧高雲——
為什麼不能說呀?明明就是叔叔自己說的!大人的世界好難懂!
小家夥乖乖點頭,繼續埋頭吃麵。
桃桃向師兄師姐道歉,“對不起師兄、師姐,孩子口無遮攔的,你們彆介意。”
石玉溪和鄧高雲捧碗扒麵,頭都不敢抬。
今天輪到石玉溪做飯。
她做的是豬肝醬的乾拌麵和鹹肉菜葉湯。
石玉溪的手藝很不錯,心思也很巧。
這一頓飯,她動用了十來片大白菜葉子,一顆土豆,三朵泡發的乾香菇,大約半斤左右的豬肝和四兩麵粉。
麵粉和麵擀成麵條,下鍋煮熟,快起鍋的時候把浸過水的白菜幫子切成細絲,也扔進鍋裡。這麼一來,不那麼多的麵條摻上同是白色的白菜梗,滿滿當當地裝了一海碗。
等到真正吃起來的時候,軟糯彈牙的麵條、配上清爽多汁的白菜梗,解膩又飽腹。
石玉溪還很會處理食材——豬肝一點兒也不腥,還挺嫩的,和泡發好的香菇一塊兒切碎了,用一丁點兒豬油下油鍋炒熟,淋在沒有湯水的熱麵上,攪勻了就是香氣四溢的一碗醬乾拌麵。
就不用說,白菜葉子湯裡飄著幾片著用來染味的鹹肉片,還灑了幾粒鮮紅的枸杞進去,鮮美醇厚又好看。
桃桃稱讚道:“師姐,你這手藝也太好了!那豬肝都已經凍了快一星期了,那天我做的時候都覺得有點兒腥……你是怎麼做到去腥的?還這麼嫩!”
石玉溪抿嘴一笑,“有現成的土豆澱粉可用呀!”
說到這兒,石玉溪一拍腦門,“看我,把這個給忘了!”
她放下碗筷,匆匆揭開擺放在灶台上的鍋蓋,從裡頭拿出一個碗。
碗裡盛著小半碗土豆泥。
石玉溪笑道:“你這兒沒澱粉,但是處理豬肝的時候要澱粉。我就挑了個個頭最小的土豆,切了一點兒泡出澱粉來,剩下的我就蒸熟了……還動用了小飛白的一丁點奶粉和白砂糖,來給小飛白吃吧!”
桃桃用筷子挑著吃了些,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吃。
“師兄師姐,你們也吃一點。”說著,桃桃用勺子給石玉溪和鄧高雲各挖了一勺奶香土豆泥,才把剩下的一大半兒,連著碗一塊兒放在兒子麵前。
“這是阿姨特意做給小飛飛的,小飛飛要怎麼說?”桃桃問兒子。
小飛白奶氣奶聲地說道:“謝謝溪溪阿姨!”
“不用謝,”石玉溪眉開眼笑地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這個是甜的,要吃完飯飯以後才能吃。”
小飛白點頭,一邊扒麵一邊盯著奶香土豆泥,眼睛亮晶晶的。
因為是輪流做飯,所以誰做飯誰洗碗。
桃桃先一步吃完飯就攏著棉衣,拎著鐵撮箕和火鉗去裡頭的倉庫那兒挾了幾塊木炭放在鐵撮箕裡,然後打著手電筒去了溫棚那兒。
——木炭比柴火更金貴。白天的時候,桃桃會在溫棚裡放兩個炭盆,燃的是柴火,並不會把火燒得很旺,每隔兩三小時加一根柴這樣。
到了夜裡,就不能再燒柴火了。
因為白天隨時都有人看著,到了晚上,為安全著想,隻燒木炭,燃儘就算……天亮以後再重新生火。
十一月初的天氣,西北已經入了冬。
剛過晚七點,就伸手不見五指了。
雖然天黑到目不能視,但遠遠近近的,俱是綠洲人家亮起的燭火,空氣裡還殘留著家家戶戶做過飯以後的煙火氣,以及大人罵崽的聲音、孩子哭泣的聲音、姐妹嘻笑的聲音、看家狗汪汪吠叫的聲音……
桃桃打著手電筒匆匆走進了溫棚,順著小路走到了炭盆那兒,先檢查一了下炭火,將燃到快熄掉的、已經從柴火變成一小根木炭的殘烣挾進鐵撮箕裡,又添了一塊新的木炭到炭盆裡去……
跟著,她拎著燃燒著的木炭回到了辦公室。
桃桃把火箱拖了出來,將燃得快熄掉的木炭放進炭盆,添了兩塊新木炭進去,然後將炭盆端進火箱裡,又拿出了小被子,蓋在火箱上。
接下來,她點著了兩盞蠟燭,將之立在燭台上,還罩上了玻璃罩……
這時小飛白坐在廚房裡吃完了飯,乖乖巧巧地向石玉溪、鄧高雲打招呼,“嘟嘟(叔叔)、阿姨我七飽了,謝謝溪溪阿姨,溪溪阿姨堵(煮)飯熄火(辛苦)啦……”
說完,小家夥就認認真真地地用毛巾擦乾嘴角,又洗了手,蹦蹦跳跳地跑出去找媽媽了。
石玉溪看向了鄧高雲。
鄧高雲捧著碗,垂著頭,雖然看不到他的臉色,但他的後頸燒得通紅……
想來也正為下午他在溫棚門口當著錐子嬸的麵,說的那句“石玉溪是我對象”而感到難為情。
石玉溪覺得還是很有必要跟他說清楚的,“高雲,你怎麼能……”
鄧高雲,“那要是不這麼說,你上課的時候……不也是一堆男人圍著你?你覺得他們看著你的眼光……你很舒服?很自在?”
石玉溪:……
那確實是不舒服的。
但這樣不對。
石玉溪說道:“我本來就是已婚身份……”
鄧高雲打斷了她,“可你丈夫不在這兒!想騷擾你的人不會因為你說你已經結婚了,你丈夫在外地就放過你。”
石玉溪本想說桃桃不也是已婚、但愛人不在身邊嗎?
可轉念一想,她還真不能跟桃桃比。
畢竟生產隊大隊長蔣宏誌和桃桃有舊,蔣宏誌的媳婦兒和桃桃還是一個村裡長大的姐妹!
有了蔣宏誌的照顧,這生產隊裡的人們對桃桃確實很好。男人們看著桃桃時,眼裡也沒帶什麼顏色;女人們看著桃桃時,也多是流露出羨慕的眼神。
鄧高雲說道:“玉溪,咱倆不屬於靈溪基地,這次咱倆在這兒過年純屬偶發事件。等明年開了春,我去了琅平,你去了鶴洲,還有誰認識我們?再過幾年他們壓根兒就不記得這事兒了!”
石玉溪:……
鄧高雲,“玉溪,這事兒是我對不住你。但我……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跟任何人說起這事兒,但也請你不要、不要在人前否認好嗎?我、我還真的挺害怕那些女人的。”
石玉溪正準備說些什麼……
桃桃在外頭喊道:“師兄,師姐!出來烤火啦!”
“就來!”鄧高雲大聲說道,然後匆匆扒完飯碗裡剩下的最後兩根麵,又端起了湯缽問石玉溪,“這湯你再喝點?”
石玉溪心煩意亂的搖頭。
鄧高雲將湯缽裡已經半涼的湯倒進自己碗裡,兩口喝完,然後將飯碗放下,朝石玉溪點頭,“玉溪辛苦了。”
說完就匆匆出來了。
等到石玉溪洗完碗,端著半截蠟燭走到外頭的科室那兒時,看到桃桃、小飛白和鄧高雲全都坐在同一張辦公桌那兒。
長方型的桌子底下放著個火箱,桃桃帶著小飛白坐在一邊兒,鄧高雲坐在另外一邊兒,大夥兒除了鞋,把腳放進火箱,共同蓋著一個小被子,小被子一直蓋到腰間。
“師姐快過來,咱們一塊兒擠擠……現在七點鐘,裡頭的兩塊炭應該最燃上兩三個小時。咱們想看書看書、想乾啥乾啥!”桃桃招呼石玉溪。
石玉溪猶豫了一會兒。
——桃桃帶著小飛白坐在那一邊兒,她肯定是不好擠過去的。
所以她就隻能捱著鄧高雲坐。
下午出了這事兒,她不想和他太接近。
鄧高雲卻非常自然地使喚她道:“玉溪,你還沒上來……去倒幾杯水來唄!烤起火來挺乾燥的。”
師兄這麼一說,桃桃想起來了,“師姐,廚房裡有茶葉,上回我在城裡稱了兩斤,乾脆你把杯子、茶葉和開水全都拎過來唄!”
石玉溪隻好又去拿了開水、茶葉和杯子過來。
然後——
她隻好坐在了鄧高雲身邊的空位處。
桃桃正在看書。
小飛白則在玩分類玩具。
這是他爸爸宋秩親手給他做的益智玩具:棋盤那麼大的木盤,分成三層,每一層都有很多或大或小的格子。然後宋秩還用木頭做了很多大小不同的三角形、圓形、正方形、長方形、柱形等等的積木。
這套積木有很多種玩法。
有疊疊高、有球撞森林、有加減乘除……但現在天氣冷,玩那些不合適,桃桃就讓兒子玩歸納。即把所有的積木全都倒出來,再把它們一一再扣回木格裡去。
桃桃還給兒子增加了難度——得用鬨鐘來計時。
於是小飛白也在快手快腳的拿著積木往木格子裡扣。
鄧高雲也在看書。
石玉溪拿出了自己的手工——棒針和毛線,開始織亂衣。
小師妹對她多有照顧,她窮、在學術上對小師妹來說也沒什麼幫助……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休息時間裡給小飛白織件漂亮的毛衣吧!
石玉溪手巧,雙手繞著毛線、棒針戳戳戳……等到雙手習慣了繞線的動作和戳針的頻率之後,她不用看,閉著眼睛盲打、也能打得整整齊齊。
屋子裡安安靜靜的,隻有小飛白時不時地拿起積木扣進木格裡去,發出“咯咯”的輕微響聲。
石玉溪一邊織毛衣,大腦漸漸放空……
坐在她身邊的鄧高雲倒是時不時地側過頭看她一眼。
石玉溪性格溫柔和氣,五官清秀,在桔黃色的溫暖燭光下,她的麵容顯得格外秀雅美麗。
鄧高雲的思緒不由得回到了以前:
左天華是老師帶的第一個學生,石玉溪同年去的,比左天華晚了一個月;鄧高雲是第二年被老師選中的……那時,他全程目睹了左天華是如何熱烈追求石玉溪的。
從那時起,鄧高雲就開始討厭左天華,簡直就是生理性厭惡。
他變成了一個刺頭。
雖然連鄧高雲自己也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明明在那個時候,左天華對待學術、對待老師的項目還是很認真很踏實的。但鄧高雲就是覺得很鬱悶,包括後來左天華和石玉溪結婚,鄧高雲甚至連他們的婚禮都沒有參加,隻是給了二十塊錢的份子錢、請老師帶過去。
鄧高雲一直以為,是因為他討厭左天華的原因。
可到了後來,左天華一點一點露出本來的樣子……他貪婪、虛榮、懶惰、功利、愛占小便宜……
按說,一早就已經看穿左天華真麵目的鄧高雲應該高興才對。
但鄧高雲還是很不高興。
在這之前,鄧高雲並沒有精力想太多。
他所有的念想,就是成為老師門下最最最厲害的學生,爭取圓滿完成手裡的項目,同時超過左天華。
後來,他遠遠超越了左天華,可他並不開心。
老師後來又招到了一個比他還厲害的學生白桃桃……
鄧高雲以為自己會嫉妒白桃桃,就像他當初也嫉妒左天華是老師的得意門生那樣。其實這個認知,幾位同門、包括老師在內,都有點兒戰戰兢兢的。
可讓他感到詫異的是,其實他並不嫉妒小師妹。
——是,小師妹很年輕就拜在老師門下,小師妹比左天華聰明也比他聰明,小師妹年紀輕輕就立了項,小師妹的家庭背景好像也更厲害……
但鄧高雲一點兒也不討厭小師妹,反而非常欣賞她——像她那麼美麗可愛又活潑年輕的女孩子,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學習和為國為民上,實在是太好了!
在過去,鄧高雲從沒想過為什麼。
他就覺得可能是他太狹隘了、單純的討厭左天華這個人。
直到現在……
石玉溪坐在他身邊,他可以感覺到她溫暖的身體,聞到她身上飄過來的淺淡香氣,她因為正在戳針而帶來輕微韻律感讓他感到無比舒適……
鬼使神差的,鄧高雲與石玉溪突然同時開口說話——
鄧高雲:“你嫁他,後悔了沒?”
石玉溪:“桃桃你說,你正在研究的這個鹽堿地共生生態圈,有沒有可能是……靠動物、昆蟲、病蟲害來促進啊?”
鄧高雲話一出口,就意識到不妥。
他立刻閉了嘴,並且希望石玉溪和小師妹沒有聽到。
可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小師妹麵上詫異的表情和清澈通透眼神。
再一看石玉溪……
石玉溪整個人都已經呆住了。
鄧高雲垂下了頭。
桃桃看了看鄧高雲,先回答石玉溪的話,“我覺得……還挺有可能的,生態圈嘛!不過,咱們是研究植物的,你這是不是跑偏了,關注到小動物和昆蟲上去了?”
石玉溪先看了鄧高雲一眼,才對桃桃說道:“我再想想。”
桃桃點頭。
石玉溪看著鄧高雲,說道:“我確實後悔了,但這世界上……也沒有後悔藥可吃。再加上左天華並不同意離婚……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怨不著彆人,哪怕走得再痛苦、再艱難,我也必須走下去。”
鄧高雲臉色慘白。
桃桃不明所以地看看石玉溪、又看看鄧高雲……
最終,她低下頭繼續看書,又時不時地管一管兒子。
夜裡九點半左右,火箱裡的木炭燃燼,小飛白也不住的打著嗬欠,桃桃便招呼二人,“師兄師姐,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師兄,麻煩你幫我去看看溫棚裡的炭盆,回來的時候關一下科研站裡的門窗。”
鄧高雲點頭。
桃桃就帶著兒子回了房。
為節省柴火,桃桃給鄧高雲和石玉溪立了規矩:每天燒早、晚飯的時候燒開水。如果想洗澡,也是在這兩個時間段時燒水洗澡。
不過,在這麼冷的天氣裡,也用不著天天洗。
所以桃桃會在每天做晚飯的時候燒開水,把所有的開水瓶全都灌滿。臨睡前就用開水瓶裡的水來洗臉刷牙泡腳什麼的……
照顧著兒子洗漱,桃桃也洗漱完,就上床抱著兒子睡。
小飛白就像個火爐似的,還肥肥嫩嫩全身是肉,抱著就很舒服,而且沒一會兒……桃桃也覺得渾身暖洋洋的。
臨睡前,她還在想:好像鄧師兄和石師姐有點怪怪的?
鄧高雲拿著手電筒去溫棚那兒巡視了一圈,回來的時候,科研站裡已經是漆黑一片。
他一聲不吭地去檢查了一下所有的門窗,全都緊緊關好,又檢查了一下火箱裡的炭盆、確認火已經全部塌熄,最後他打著手電筒朝著他的臥室走去。
在經過石玉溪的臥室門口時,鄧高雲站立住。
——因為他的魯莽,不經大腦思考就問出那樣的話,讓石玉溪感覺難堪,也讓她說出了那樣……應該讓她感到非常痛苦的話。
鄧高雲覺得自己很混蛋。
他有些心慌,想去向她道歉。
可站在她的房間門口,他又退縮了。
怔怔的,也不知站了多久,鄧高雲終是長歎了一口氣,回到了他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