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滿臉淚痕，額頭上還有一道灰，但即便在這樣，她看起來還是很漂亮，還更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
胡秋芳用小手抹了一把淚說道，“林嬸嬸，我媽媽要和一個叔叔結婚了，他們說了，他們不養我，要把我送到彆人家裡去！”
許沁領著她來到水井旁，舀了半盆水想讓她洗了洗臉，然後才說道，“你彆著急，這話是你媽媽告訴你的？”
胡秋芳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是我聽到的。”
武連方雖然在麵粉廠工作，但他家的房子也很破，胡秋芳和她媽媽去了，她媽媽和武叔叔一個房間，她就隻能跟著武家的兩個小孩兒一個屋子了，武家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一個七歲一個五歲，小男孩還好，和她同歲的小女孩卻對她充滿了敵意。
有一次甚至半夜把她推到了地上。
她本來睡得好好的，一下子被推到地上，不但渾身都摔得很疼，而且嚇了個半死。
雖然第二天武叔叔批評自己的女兒了，但胡秋芳也不想在他家住了，偷偷和媽媽說要回家。
和胡秋芳完全不一樣，劉麗紅這些天過得挺滋潤的，武家的兩個孩子大了，不怎麼需要人照顧，而且兄妹倆很喜歡去爺爺奶奶家，經常白天見不到人影，她隻需要簡單收拾一下家裡就行了。
每天下了班，武連方手裡都不空著，要麼是幾塊點心，要麼是兩個酥餅，要麼是一根兒油條，有一回還拿了一個雞腿回來。
麵粉廠發了肉票油票，他也是當天就把肉和油拎回家了。
每天有白麵饅頭吃，劉麗紅已經很高興了，現在不但天天吃白麵饅頭，還吃點心，還吃酥餅，還吃雞腿，還吃肉，放著這樣的好日子不過，回西山村那個破家乾什麼？
除了吃得好，這南山村的村民不知道她的底細，對她倒也客氣。
不像在西山村，幾乎人人給她的都是白眼。
劉麗紅不想走，當天夜裡武連方跟她說起結婚的事兒，她也高高興興的答應了，隻有結婚才能名正言順，才能把眼前的好日子長長久久的過下去呢，但武連方跟她提了一個要求，要求把胡秋芳送走。
他給出的理由是，他的女兒和胡秋芳不和，兩個同齡的小姑娘在一起總打架，這對誰都不好。
劉麗紅覺得武連方說的有道理，而且白天胡秋芳也說了想回西山村，就一口答應了。
“行，就讓她爺爺奶奶養去吧！”
鄉下屋子淺，好巧不巧，這些話都被起夜的胡秋芳聽到了。
雖然小姑娘一直不喜歡劉麗紅這個媽媽，但她的媽媽真不要她了，她還是很難過的。
胡秋芳一大早就從武家跑出來了，一路很順利的回到了西山村。
她不喜歡劉麗紅，但更不喜歡爺爺奶奶，爺爺是個半癱子，每次見到她就會罵人，那眼神看著也特彆嚇人。
她奶奶比爺爺好一點，有時候她餓極了找過去，奶奶會給她一點剩飯，但總是催著她吃完就趕緊走，不要讓彆人看到了。
再說了，爺爺奶奶家很窮，過日子全靠幾個叔叔接濟，奶奶做飯手藝也不行，玉米餅子做的像石頭一樣硬。
即便他們肯養她，她也不想給著他們一起生活。
所以在媽媽把她送給爺爺奶奶之前，她要為自己找一個特彆好的家，找一個特彆好的媽媽。
許沁繼續問道，“你媽媽原話是怎麼說的？”
胡秋芳的眼神有點飄忽，說道，“我媽媽就說要賣了我，林嬸嬸，我早上沒吃飯，你能給我點兒吃的嗎？”
早上的雞蛋湯已經喝完了，但玉米餅子還有，許沁拿了一個玉米餅子遞給她。
胡秋芳這些天吃慣了白麵大饅頭，看到是玉米餅子愣了一下，但還是很快接過去了。
等胡秋芳吃過玉米餅子，許沁再次重複了剛才的問話，“你媽媽是怎麼說要把你賣了的？”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眼圈頓時紅了，她委屈的說道，“我媽媽就是這樣說的，武叔叔不想養我，說要和我媽媽結婚，但他不想養我，我媽媽就說把我賣了，賣的遠遠的！”
許沁皺了皺眉頭，胡秋芳這話漏洞可太大了，劉麗紅肯定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但她以前吃不上飯都沒賣親閨女，現在要嫁給一個有錢的工人了，反而要賣閨女了，這不合乎情理啊。
再說了現在是新中國了，日子過得雖難，但也沒聽說什麼賣兒賣女的，而且當媽的還要親口說出來，那更是不太可能了。
胡秋芳哭得淚水漣漣，說道，“林嬸嬸，我不想被我媽賣了，也不想讓其他人養，你來當我的媽媽好不好？我會很乖的，我還會乾很多活兒，求求你了，就讓我來你家吧！”
許沁微微皺起眉頭，穿過來之前，作為億萬富姐，她做了不少慈善，助養了很多失學兒童，但現在情況不一樣，首先她沒錢了，現在物質條件那麼差，養活名下的四個孩子已經很費力氣了，而且以前的那種助養，基本隻需要打錢就可以了，和親自撫養完全不一樣。
她現在深刻體會到了，養一個孩子是多麼麻煩的事情。
而且胡秋芳這個小孩兒，她冷眼觀察過了，她不是一般的小孩兒，有超出同齡兒童的成熟，她很善於籠絡小朋友，四麗沒幾天就很喜歡她了，而且還幫著胡秋芳跟她要東西呢。
四麗有一雙很漂亮的小皮鞋，胡秋芳十分眼熱，她不敢跟許沁提，就讓四麗這個小孩說。
胡秋芳還偷東西，曾偷了她家的兩個雞蛋被大國發現了，雖然還回來了，但終究是品德有點問題。
她不是聖母，沒興趣教導一個壞孩子變成好孩子。
何況胡秋芳又不是孤兒，她有親媽有爺爺奶奶，前些天因為胡秋芳老來找四麗，順便蹭飯，劉麗紅就已經是那種表現了，把她給惡心的不行，好像她有多喜歡胡秋芳似的，她壓根不喜歡胡秋芳好不好？
是小孩上趕著來她家，上趕著裝乖巧，厚著臉皮來蹭飯的！
胡秋芳見她還是不說話，哭著要撲到她的懷裡。
許沁往旁邊退了兩步，她這是做的什麼孽，遭得是什麼報應，一個不婚士義者莫名成了四個孩子的媽，已經夠麻煩的了，現在竟然還有個孩子哭著鬨著要讓她當媽。
許沁淡然說道，“胡秋芳，我不會養你的，我現在已經有四個孩子了，不會再養彆人的孩子了，而且我最討厭偷東西的小孩兒了，你想都不要想了！”
胡秋芳的淚如同珠子一樣往下落，雖然許沁明確拒絕了她，但她不甘心，說道，“林嬸嬸，我改，我再也不偷東西了，我求求你了，求你當我的媽媽好不好，你要是不養我的話，我媽媽把我賣了，我肯定就活不成了！”
說完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
許沁現在知道她為什麼一開始就討厭這個小姑娘了，這小孩一點不像小孩兒，倒像個耍賴潑皮的成年人。
她一把拎起胡秋芳，把她拎到了大門外，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劉改芝拾掇家裡的事兒，扛著鋤頭準備要下地了，路過許沁家裡，看到大門緊閉著，胡秋芳淚水漣漣的跪在大門口。
她立即好奇地問道，“哎呦，這不秋芳嗎，這是咋了？”
胡秋芳委屈的哭出了聲，“我媽媽要嫁人了，她不要我了，要把我賣了！”
劉改芝一把將胡秋芳從地上薅起來，說道，“哎呦，你媽不要你了，你跑這兒跪啥呀？”
胡秋芳聽了更委屈了，說道，“我想讓林嬸嬸養我，讓她當我的媽媽，但她也不要我！”
劉改芝一聽就噗嗤笑了，“傻閨女，你媽劉麗紅還活著呢，哪有你這樣到處亂認媽的，說出去不讓人家笑話死啊，你放心好了，你媽再渾，她也不敢賣你，現在賣人犯法！”
許沁聽到了外麵的動靜，打開院門說道，“嫂子，這孩子非要我養她，你說好笑不好笑？”
劉改芝下了笑，說道，“是啊，不說她那不要臉的媽，她爺爺奶奶還在呢，怎麼能讓外人養孩子呢，那不成了笑話了？
“彆哭了，我送你去你爺爺奶奶家吧，有你爺爺奶奶在，劉麗紅不敢怎麼樣！”
小姑娘不想去，但劉改芝是乾慣了農活兒的人勁兒特彆大，兩隻胳膊緊緊抱著她，讓她掙紮不得。
劉改芝把胡秋芳送到胡家，胡奶奶正在家裡漿洗衣服。
“胡大娘，劉麗紅要準備改嫁了，她不想再養秋芳了，不管咋秋芳是你們胡家的孩子，不能亂由著她的性子，她剛才非要認我們老二家的當媽呢，這孩子是真可憐！”
胡奶奶歎了口氣，看了一眼胡秋芳，說道，“秋芳她娘真要改嫁了？”
劉改芝說道，“看樣兒是真的，這一陣兒都不在村裡住了吧，秋芳說那個男人想跟她結婚。”
胡奶奶又歎了一口氣，說道，“養秋芳我一個人說了不算，我的跟老頭子，還有秋芳的幾個叔叔商量商量。”
劉改芝點了點頭，說道，”那行，胡大娘我先走了啊，上工已經晚了！”
胡秋芳蹲在院子裡欲哭無淚。
胡奶奶其實是有點心疼這個孫女的，她問道，“秋芳，餓不餓？”
胡秋芳剛吃了許沁給她的一個玉米餅子，差不多已經飽了，但她還是小聲說道，“餓。”
胡奶奶洗了把手，邁著小腳進了廚房，拿來一個白麵饅頭塞給她，有些緊張的望了望堂屋，小聲說道，”你三叔昨晚送來的，快吃！”
胡家的家風在村裡算是很好的，胡奶奶一共養了六個孩子，四男兩女，算上早早過世的胡老大，不管是兒子媳婦，還是閨女女婿，除了王麗紅，都算是比較孝順的。
胡秋芳趕緊把饅頭吃了，吃完乖巧的說道，“奶奶，我幫你洗衣服吧？”
胡奶奶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你爺爺這會兒怕是睡醒了，你去問問他渴不渴。”
胡秋芳咬著嘴唇站在原地沒動。
胡奶奶低聲說道，“秋芳，你要是想跟著我們過，必須先要你爺爺同意才行，你去吧，不要怕，他罵你兩句你也彆在意，他病了身上不舒坦，所以才罵人的。”
胡秋芳慢吞吞的走到堂屋，又鼓起好大的勇氣才來到裡屋。
胡爺爺的確已經醒了，靠著床頭坐起來了。
胡老頭一開始病的很嚴重，右邊身子完全癱瘓了，但現在已經稍微有一些知覺了，能自己坐起來，讓人扶著下床，拄著拐杖也能走十幾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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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胡秋芳進來很意外，倒是沒罵人，而是沒好氣的說道，“你來乾什麼？”
胡秋芳低下頭，小聲說道，“奶奶讓我問你渴不渴？”
胡老頭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胡秋芳不敢在屋裡多待，趕緊出來了。
胡奶奶問她，“你爺爺醒了嗎，要不要水？”
胡秋芳委屈的說道，“爺爺不理我！”
胡奶奶又歎了口氣，說道，“你把這些衣服都淨一遍，我去屋裡看看！”
她一走進裡屋，胡爺爺就不高興的說道，“趕緊讓她走！”
胡奶奶給老伴兒倒了一碗水，說道，“老大沒了，她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剛才改芝把她送過來的，說是劉麗紅要改嫁了不想養她，她跑到人家林老二家，要給人家當孩子呢，現在這個孩子沒去處了，咱要是不養，那不成了村裡的笑話了？”
胡爺爺喝完水，陰沉著一張臉什麼也不說。
胡奶奶繼續說道，“那個狐狸精是個狠心的，萬一真不要秋芳了，咱們也不養，也對不起去了的老大呀！”
提到自己的大兒子，胡爺爺的眼睛濕潤了，六個孩子裡麵，最懂事兒也最孝順的就是老大，老大從小幫著家裡乾活兒，為人老實能乾，過日子是一把好手，秋收後去山上砍柴，冬天去磚窯上乾活兒，還記得他十六歲第一次去磚窯上掙了兩塊錢，花一塊錢給他買了一瓶好酒，另一塊錢給胡奶奶買了一個頭巾。
這麼好的孩子，說沒就沒了。
胡爺爺思量了半天，說道，“養她也行，必須跟她媽斷了！”
胡秋芳趴在窗戶底下偷聽，聽到這話十分不高興。
晚上吃飯的時候，胡奶奶說道，“秋芳，你爺爺同意了，明天我讓你幾個叔叔來家在商量一下這事兒。
胡秋芳點了點頭，說道，“奶奶，我想回自己家住。”
胡奶奶這裡，也恰好沒有多餘的被褥，就問道，”行是行，你不害怕？“
胡秋芳搖了搖頭，說道，”不怕，關上大門再關上屋門，睡著了就不怕了。“
她從爺爺奶奶家出來，先回了一趟家，家裡黑燈瞎火的，她找到火柴點上蠟燭，躺在床上睡覺卻怎麼也睡不著。
胡秋芳乾脆不睡了，把蠟燭吹滅又出了門。
她慢吞吞的圍著村子瞎轉悠，最後不由自士的在許沁家門口停下了。
村子裡沒電，點油燈或者點蠟燭都費錢，所以村子裡人都睡得早。
但林嬸嬸家並沒有，透過大門門縫能看到院子裡點著燈，還能聽到他們一家人的笑聲。
這樣美好的家庭，她也想加入。
胡秋芳不明白，林嬸嬸明明是喜歡她的，對她那麼好，為什麼不同意養她呢，為什麼不願意當她的媽呢？
林四麗長得漂亮，但她也不差呀，而且她比四麗更懂事兒，更乖巧，而且還會幫著乾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