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5.天地不仁萬物芻狗(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463 字 4個月前

“嘩啦——嘩啦——”

雨後初晴, 豔陽高照,原本清涼的環境在日照之下迅速升溫,讓碼頭邊本來就濃重的腥臭味, 在陽光下更加刺鼻起來。體弱些的百姓, 光光是這股子氣味都受不住,恐怕要有暈厥的危險, 穿著高筒雨靴, 分布在碼頭四處乾活的力工、乾事, 臉上也都佩戴好了口罩,儘管汗順著臉頰往下淌,很快就把紗布打濕了,讓他們的眉頭皺得更緊, 但也沒人摘下口罩:這股子氣味不是好玩的, 若不帶口罩真有生病的可能,因此儘管再不舒服也得強忍著。

“太臭了!是不是汙水廠被衝破了!”

短促的抱怨聲時而從各個角落中響起,還有刺耳的刮擦聲, 鐵鍁鏟起貨棧地麵上, 海水衝來留下的淤泥和垃圾雜物, 當然也少不得有海魚被卷著吹到地上,成為濃濃的腥臭源頭,被毫不留情地鏟到小推車裡, 力工們麻利地推著它往碼頭一角走。

在那裡還有人進行分類:淤泥、死魚都可以肥田賣錢,碎玻璃、石子, 都是建築材料, 可以鑲嵌在牆頭防盜,或者做在地裡作為石子路的建材。都是能賣錢的東西,便不會被浪費。說實話, 若非這些東西都能賣上一點錢,羊城港的垃圾處理都會是很大的問題。也就是這一行衙門不抽稅,除了臟臭一點以外,獲利還十分豐厚,作為如今天下第一大都市,羊城港還能維持買地一貫的整潔和體麵。

“雖然臭,但沒那股子刺鼻的氨水味,和汙水處理廠肯定是無關的。那是在城西麵,都能臭到這來,城裡不是全完了?”

葛愛娣也戴著口罩,在人群中巡視著,看到有缺人幫把手的地方,便忙上前去充數,她下過田,對肥料的味道是很熟悉的,因此肯定地說,“就是死魚味,還有就是附近的屠宰場,那裡臨時養著豬的,怕不是有死豬被衝過來了。”

“聞這味兒,當是衝過來有幾天了吧!”

“可能是前天就衝過來了,這幾天下雨泡發,味道就出來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也感慨著這一次颶風的規模:前後下了四天的暴雨,除了風眼擦邊的那段時間,大概有半邊城停了風雨,短暫地晴了大概三四個小時之外,其餘時間雨基本就沒停過,風是一陣一陣的,風力也是極大,碼頭這裡,水泥房無事,但一些臨時搭建的工棚基本是全倒完了。

懼風颶風,這個颶字,其實就來自於‘懼’,現在民間還有混用這兩個字的,大家畏懼的,是風的破壞力,那真是人力無法抗衡的偉力,但其實造成損失最大的,還是跟著颶風而來的水災,羊城港這裡,水係內河四通八達,很少內澇,但如果海邊漲水甚至反而海水倒灌,那就沒有辦法了。水位最高的時候,碼頭這裡建築都在水裡,根本看不到廊橋,甚至讓人很懷疑貨棧內棲居的那些避難者,他們的安危。

還好,海邊淹大水,主要還是來自於風力的影響,風停了之後,海水褪下,雨雖然還在下,但水位沒有繼續漲。等到天色放晴,颶風過去,大家趕緊從避難所湧出,立刻就開始工作了,清掃積水、清理道路、盤點人數、統計損失……葛愛娣把自己的負責區域巡邏了一遍,一路點算人數,總算是鬆了口氣:還好,沒出什麼紕漏,損失肯定是有,但大家防災意識都好,可以做到照章辦事,畢竟是沒有人命的損失。

碼頭這裡,力工是常年在的,大多數人一年都能撈上兩三次防災演習,一旦有颶風警報,也會要求他們重複防災口訣,做到‘風來了知道去哪裡躲,水來了知道怎麼做’,甚至於碼頭這裡組織的掃盲班考核,都會以防各種災害作為教材,因此還算是可以讓人放心。

至於水手,那就更不必說了,在海上出生入死,一個個都是機靈醒目,葛愛娣最擔心的還是那些商人、通譯,尤其是不怎麼出海,專門在羊城港這裡做交易所貿易的商戶,若是下雨起風時來看貨,被困在碼頭,那就讓人很不省心了。

這些商人,平時錦衣玉食,脾氣乖戾,身份又高,夥計們不敢約束,被他們一意孤行,在大風大浪的時候出去作死的話,那就很可能會出人命,甚至會牽連彆人了。還好,這一次她負責的碼頭丙區,雖然也有兩三個來監督夥計做防水的東家,但這幾個東家自己都走過海,知道輕重,並沒鬨事,這會兒也都戴著口罩在那裡忙活呢。

丙區這裡,貨物損失是有的,貨棧靠海較近的,基本全進水了,不深,大概就是小腿肚,但對大部分貨物來說,已經是很大的損失,茶葉受潮、絲綢變色……就算包了油布,成色下降也是極大的虧損。更不要說那些不聞不問,完全沒給貨物做防水的老板了——這一次災後,交易所的工作都要大受影響,很多已經完成付款,但還沒提貨的交易,雙方肯定是免不得唇舌的,不過這還好,畢竟是港口,各種原因的貨損,是年年都要麵對的,早有規定,付款後三日內,因重大自然災害造成的損失,雙方均攤,三日後如果還沒提貨,損失就由買家負責了。

最棘手的,是那些根據原始貨值,已經開了支票,得到信用額度的商家,還沒把貨賣出去,自己的貨物就已經損值了,貨站要儘快盤點定損,通知賣家降額——還好,這和港務局無關,是銀行和交易所的事情。

葛愛娣真是想想都為這些同僚頭痛,忖道,“其實每次颶風過港,災中死的人都沒有災後多,災後這種貨主傾家蕩產,隻能自儘的事情,哪一次都不少,若是把這個也記在受災死亡的話,怎麼都算是交易所的包乾區,那交易所估計年年都要上防災黑榜了……”

如果隻是自己帶來的貨物減額,那還算好的,頂多是少掙點罷了,但若是用信用額度去買了彆人的貨,還沒有提貨的,兩頭都是損失,欠下的巨債確實能讓人絕望輕生。葛愛娣的數學是跟從名師學習過的,每次颶風災後,她都能注意到這種運氣不好因此傾家蕩產的船長,並認為或許可以推出一種新服務,來幫他們減輕風險。

現在很多船長都有聯合互保會,或者是類似於民間的‘標會’,其實就是為了回避這個風險。海貿雖然利潤非常豐厚,但的確也是風險非常大的一門生意,連船隻進港了都不能說是落袋為安,真要是沒這個命的話,這停泊期間,還能遇到颶風呢!

“難怪歐羅巴海商都喜歡帶人來……人真是最機靈,最能避免減值的商品了。他們千裡迢迢地遠航過來,必然是要選擇最保險的貿易品,就算歐羅巴有什麼值錢的特產,隻要利潤率沒有比運人者高出兩倍以上,估計還是很多船長寧可運人,賺運費錢才是真的穩賺不賠……”

繁忙的工作、惡劣的環境、沉重的心情,讓葛愛娣也不由得把注意力轉向了比她更慘的區域,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這幾日基本都沒睡超過五個小時,雨勢稍小,就要立刻跋涉出去查看包乾區,點驗人員補給,及時輸送物資。

同時,他們這個小孤島,和城內也是完全斷了聯係——彆說城裡,就是碼頭彆的區基本也是無法交流,作為負責乾部,她得一直堅持到颶風警報完全解除,碼頭恢複正常秩序才能回家。葛愛娣隻希望徐大發夠機靈,能來給送幾件衣服,順便報個平安。

城裡一般是沒什麼事的,但這一次雨大,怕有內澇,家裡被淹了沒有?玻璃碎了沒,漏雨了沒有,修葺屋頂的泥灰,也不記得有沒有存貨了,還有她的雨鞋已經快被穿爛了,徐大發要是有心就把他那雙拿來好替換……

“哎,回城的路清出來了沒有?”

“沒呢!還是亂糟糟的,人手都去搶修蒸汽拖拉機了,說是要趕緊上油,不然真鏽蝕就麻煩了,得趴窩!”

“我早上去甲區吃的飯,聽說城裡也還亂著,顧不上來修站前路,說是內澇死了好些人——這還不算完,那老城區整個被吹走打爛了!猶如廢墟一般!十數萬人無家可歸,連明日的飯轍都沒有,城裡也是忙得焦頭爛額的。”

“是吧,這一次風真是邪門了,聽說竟是拐了個彎,都沒從瓊州過,直接上的我們羊城,彆說老城區了,就是新城區也有整個家被搞得破破爛爛,屋頂掀了的——所以我說,這新式房子好啊,那老式屋頂,什麼都好,也能防暑,夠通風,就是扛不住風,風一大,整個頂都被掀了的,人在屋內躲著,都直接被吹出去!這樣失蹤了好幾個人,屋子門還鎖的好好的,人都被吹飛了。”

巡視完一圈,葛愛娣去港務局彙報情況時,一路就聽到乙區、甲區的力工在議論,甲區離站前街最近,消息自然也最靈通,光是這麼聽著,她都忍不住的焦躁,生怕她不在家,葛謝恩不聽話,家裡也損失慘重,又或者徐大發出去救災巡邏遇險——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他們家沒有被揭頂的風險,這麼想,修平頂房雖然的確熱,但也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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