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7.謝恩的崛起(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873 字 4個月前

“哎, 爹!都說了,叫你彆撓了,彆把夾板撓移位了, 又得去醫院排長隊,到時候, 手使不上力氣, 連家務活都乾不了, 娘把你給休了,看你怎麼養活自己!”

“這孩子, 會不會說話那——這實在是癢得厲害!”

“姑父, 給——這是我給您做的小撓子,哪裡癢你就輕輕撓撓——”

一大早, 太陽就曬得人脊背發痛, 葛愛娣戴上圓帽, 穿起清涼的香雲紗背心, 愜意地歎了口氣:一大早光是忙著燒水做飯,就是一身的汗, 棉布衣裳都濕透了,把汗稍微擦洗一二,再穿上香雲紗, 有一種格外清涼的感覺。

畢竟是六姐點化出來的好東西,雖然買不起油晶緞,但香雲紗穿起來已經相當解暑了,對葛愛娣這樣, 早就過了愛俏年紀,又有一定身份的吏目來說,香雲紗正是很合適的料子。要不是這陣子上班難免要到處巡視, 她甚至還想穿起香雲紗的連襟裙來著。

自從前年的定都大典之後,圓裙就已經火遍了整個買地,款式當然也生出了不少變化,這連襟的圓裙,是從番族那裡借鑒來的,若說前年還是比較少見的穿搭,隻在膽大的學生中流行,那麼到今年,就已經徹底走入千家萬戶了,連吏目穿起來都是司空見慣。葛愛娣也不可免俗地裁了兩身,放在家裡,不過她工作忙碌,總沒有很合適的場合去穿。

本來打算今年夏天要上上身的,不想剛入夏就來了規模如此巨大的颶風,已經半個多月了,還是早出晚歸、披星戴月:由於碼頭區損失比較小,隻是倒了一台龍門吊,港務局的吏目就被抽調進城,去幫著老城區救災。葛愛娣每日裡穿著雨靴,在烈日下踩著淤泥,裹著雨衣戴著口罩走來走去,腳都被捂爛了!每日回家,都是一身臭汗,卻偏偏井水還受到汙染,不太澄清,不能洗澡,隻能稍微擦拭,那渾身的味道和心情,真彆提了!

好不容易,老城區的清運告一段落,接下來的重建方案,她們就不必插手了,今天是她第一日回本部辦公區上班,也是心情不錯,這才拿出了較貴重的香雲紗,算是對自己的獎賞。推著自行車從院子裡出去,返身關上門的時候,她心中更是好一陣解脫:家裡實在是太吵了!徐大發受傷不能乾活,得讓女兒伴護,畢竟人不舒服,心情也不好,性子更急躁些,兩父女的衝突、拌嘴比平時更多了幾倍,要不是有福順調停著,恐怕真沒有一刻安寧。

要是這陣子局裡輪值就好了……能在宿舍裡躲幾天也好,而且碼頭到了晚上比較涼快。水泥房倘若沒有電扇,到晚上是真熱,也不知道供電什麼時候能恢複,唉,要說為了預備停電,專門養頭驢子,再買個畜力發電機,那花費又實在是太大了。而且,再怎麼說,手裡也得存著給兒女在羊城港蓋房子的錢吧,雖說未必用得上,但孩子需要的時候,不能沒有。

雖然買地這裡,提倡‘早分家,晚分產’,也就是說,年輕人出社會工作,或者是成婚之後,就從原本的家庭中分出去過活,長輩可以在分家的時候給一筆饋贈,算是對孩子的支持,但大頭的財產要等老人去世之前再分。很多人在分析這一點的時候,講得也是直白——老人手裡有錢,子女們看在錢的份上,都爭著來孝敬討好,看到的是一幅光景,可沒錢的話,那就要考驗子女的良心秉性了,這又是何苦呢?

這確實是一種比較新的思想,大家的觀念也是需要轉變的,買地這裡沒有敏朝那種濃鬱的孝順氛圍,他們講的是另一種道理:買地凡事是講究公平的,既然他們對父母的要求很低,隻是提倡父母把孩子養到能斷奶的歲數,甚至還會因此給點物資,讓喂的奶不至於白白虧本。

接下來若是不想要,把孩子舍給孤兒院都行——相對應的,買地對子女的要求也很低,老人老了以後,隻要還能動,官府都不強硬要求子女贍養,真的自己完全糊塗,起不來床了,那給口吃的也行,或者花點小錢,舍到養老院去,任其自生自滅,官府也是允許的,至於街坊會不會議論指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養老院、孤兒院的環境,就擺在那裡,大家都可以去看的,隻能說進了這兩院,不過是比去礦山要好些罷了,小孩還好,夭折率高點之外,要長大還是不難的,隻是受到什麼培養,學到多少技能,是不是隻能去做粗活,這些區彆而已。

老人就不一樣了,家人陪護得好,能活個五七年的,進了養老院幾個月就沒有的都有,裡麵的乾事也談不上虐待,隻是近乎於不聞不問:飯是有給的,為了消化好,給的還都是米粥,但要說喂食,幫著翻身擦身,那就想太多了,自己吃不了,那就是慢慢餓死,天氣寒暑,也不會及時為他們添減衣物,至於說有病了請醫生、好好護理……更是天方夜譚,一個乾事管四十人,每天光發飯、送洗衣物什麼的都忙不過來了,發燒兩天內能抽時間送去醫院,都算是很有心了!

可以說,養老院就是給一塊活人墓地,進去以後慢慢地等死罷了,隻是比把老人拋棄在荒野要稍微好一些。真正心甘情願住進去的,多數都是實在沒有彆的依靠的老人,這地方有一點倒的確是好的——那些孤老,就算出不起錢,養老院也給收進來。

至於說有孩子的老人,住進來之後,孩子不給錢的,養老院也不趕人,依舊收容著,至於說子女會不會被扣分,那他們也不管。隻是每個月張榜公布欠費名單而已——倒真有一些即將被提拔的吏目或者工匠,被有心人打探到欠繳養老費用,告發上去,被取消資格的。

但話又說回來了,這樣的人其實還是很好的,畢竟提拔也是好事,都是有能力的人才有這樣的機會,而隻要自己有點本事,父母又還算是儘心把自己拉扯大,孩子多數也會選擇在家養老,不太會把老人送去養老院等死的。

有能力的家庭,是這樣想的,沒能力的家庭,如果孩子又多,那就不一樣了,沒有了官府對孝道的強硬要求,老人想要子女們都伸手照顧拉拔,又不至於爭吵不休,想來想去,最好的做法還真是拿著手裡的那點積蓄,誰也不給,就盼著孩子們看在錢的份上,對自己殷勤一點。

當然,這樣想就等於完全將親情利益化了,這也是很多‘舊倫理派’,對於官府的導向很不滿的點,好像人和人之前完全沒有一點兒溫情——大家不是不承認這樣的事實,而是認為官府都如此導向的話,民間隻會更加變本加厲,到時候,人人一雙眼睛都隻看得到利益,社會風氣再彆說溫厚,而是要越發畸零僻怪,凝聚力完全下降,成為一盤散沙了!

?‘新倫理黨’,對這種論調是不屑一顧的,他們是抱著道統作為自己的圭臬,又到處拿‘社會關係適應生產力’、‘實事求是’這些邏輯來解析一切,說得也是很白:買地這樣的分家規矩持續下去,包括城市的規模也一再擴大的話,遲早婚後大小家分居將是常態。

倘若父母家住在城西,小夫妻家裡住在城東,那基本是不可能指望父母幫著看孩子的,產假後,斷奶送去托兒所,上半工,下工回家照顧孩子,最多就是逢年過節回父母家探視一二罷了。試想,不論是孩子的配偶還是孫輩,對父母幾乎沒有相處,就是孩子自己,見麵的機會也很有限,衙門也不約束,既沒有利益上的幫助,也沒有感情上的牽絆,怎麼可能指望這些人來照顧晚年呢?

就說孩子自己,買地這裡,孩子從五歲起就可以出去做半工養活自己,十歲後,在一些行業就能拿全工,理論上從這時候起就具備了分家的條件。設想一下,如果一個孩子五歲起就在做半工賺自己的口糧,十歲後分家,二十幾歲結婚時也沒有得到家庭的任何饋贈,那麼,他/她對父母的感情又有多深厚呢?如果沒有遺產吊著,能指望這樣的孩子在四五十歲的時候,悉心地照顧老邁的父母嗎?

城市的發展,必然帶來親緣感情的淡薄,談不上感情,那就隻能指望用利益來建立新的邏輯。葛愛娣其實也不是不明白‘新倫理黨’在這件事上講的道理,甚至,她認為還是頗有道理的,不過她自己則很難擺脫老思想的影響,總覺得做父母的,也該傾其所有地支持孩子,能鋪多少路就鋪多少路。

雖然她和徐大發沒有得到家裡這樣的支持,但他們是受著這種思想熏陶而長大的,同樣的,他們也本能地服從、孝順父母,即便從利益上說,這完全是虧的,他們沒有得到什麼支持,卻一直在付出,但卻依舊很難擺脫這樣的思維方式。

雖說葛愛娣的收入已經很高,但如果算上為子女的儲蓄,每年給老人的孝敬,以及對親戚的幫襯,平日裡也自然是手緊的,對於一些他們這個階層似乎應有的享受,就覺得舍不得了。葛愛娣一家住在西街,也有這個原因,此處的房子雖然都是水泥房,也在供電網絡之內,但房屋的布局,院子的麵積,都較為局促,和葛愛娣同級彆的同事,居住環境多數都比她更高一級。

彆的不說,風水明顯就要更好一些,這一次大風,他們的住所既沒有內澇,也少有發生事故的,最多就是碎點兒玻璃,葛謝恩倘若住在那樣的街區,都沒有出頭的機會,因為那些房子,在院子裡多數自帶了水泥建的廚房和盥洗室,有點兒小四合院的味道。

不像是西街的房子,修建時雖然也在主屋留下了廚房的位置,但很多鄰居會把廚房也改造為臥室,自己在院子裡搭棚、搭木板房做廚餐廳,美其名曰敞亮透氣,台風一來,最先倒的就是這些板房。

至於說,颶風過後,全城斷電,線路大修,這也影響不了他們什麼,本來線路網一周就是要定修個兩天的,這兩天用不了電燈電扇,彆人都是苦熬,局長、副局長他們住的小院子裡,畜力發電機什麼的,都是標配,還有些乾脆就不接網路,而是自己搞供電和鍋爐房,一年四季都是冷熱水、自來水龍頭,這都是葛愛娣一家向往而無法擁有的奢侈花銷。

若說什麼仙器配發到手,每年體檢,吃喝玩樂都是用的仙器……這樣的待遇,因為距離太遠,倒也根本就不會妒忌了,唯獨是這些觸之可及,卻偏偏要克製自己不能去擁有的東西,最容易讓人感到局促。葛愛娣並非不知道自己的幸運,隻是這些細小的情緒,就猶如羊城港永遠不會消失的蚊蚋,時不時就逮著機會,在她心上紮一下,留個疼癢紅熱的鼓包,讓她不得不修煉出一層妥善的麵具:這樣的心事,就和她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女兒一樣,再怎麼糟心都是自己的事情,如果暴露在外人麵前,那也就太不體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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