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一封普通活死人的來信(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063 字 5個月前

“周報編輯部親啟——一名普通的活死人敬稟。”

海風吹過千重帆, 越是靠南,海水的顏色就越清亮, 不再像是北部那霸、長崎一帶的海水, 往往是蒼灰色的,透著嚴苛,在這個緯度上, 海水猶如透亮的藍寶石,波峰的碎浪正是藍寶石那粼粼的反光,上百艘大小船隻組成的艦隊,在海麵上有條不紊的向前緩緩行駛, 它們在大海中顯得如此渺小, 然而,卻已是如今人類對自然偉力規模最大的征服,在這個時間點, 隻有少數幾個國家有能力組織這個規模的遠洋航行,毫無疑問, 在亞洲, 這個國家隻有一個。

華夏!

來自華夏的買活軍!

他們在三月裡驅逐了壕鏡的弗朗機人,改變了整個東南亞的□□勢, 隨後便馬不停蹄地用半年時間修葺旗艦, 招攬水手、移民、商人,甚至還攜帶了如今在華夏極為稀少的探險家、旅行家,在台風季節正式告一段落的十月,開始了南下之旅, 毫無疑問,這支艦隊是華夏政權對於東南亞海域最有力的宣告:踞壕鏡而虎視圖南!華夏政權的南拓,就這樣不可遏製地開始了!

殖民者們, 在收到壕鏡陷落的消息之時,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買活軍要對東南亞的港口伸手了,最後的結果,到底是他們占據了東南亞全境,把歐羅巴的軍隊從東南亞驅逐出去,還是與歐羅巴人一起瓜分東南亞,尚有懸念,但是,對殖民者來說,近在咫尺的強盛華夏,既然已經起了占據東南亞的心思,那麼至少將有一部分土地屬於他們,這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帝國的海上力量,讓人相當震驚,我們從來沒有獲得航往北部港口的許可,並不知道那些港口具體的情況,有人告訴我們,敏朝實行海禁,從邏輯出發,我們推斷敏朝不具備成規模的海船力量,但是買活軍的船隊讓我們完全打消了這個想法,跟隨船隊出行的商船,看上去飽經風霜,毫無疑問,羊城港北部也存在著發達的海上貿易,我們在長崎見到的走私船並不是全部……而現在,這些海上力量全都被買活軍糾結到了一起。’

‘那些難纏的海盜們,走私者們,就像是我們國家的那些粗魯人一樣,都被共同的目標彙聚到了一起,現在,他們想的全是南下,南下發財,帝國的海疆前所未有的安寧,倭寇似乎成了一個曆史名詞,海盜們從錯綜複雜的群島中走了出來,去到雞籠島,去到壕鏡,在那裡,他們得到了新的身份——光榮的帝國海軍!’

‘這樣老練的水手充斥著買活軍的艦隊,我很好奇,買活軍的軍官們將如何鑒彆他們,如何放心與他們共事,又或者這隻是我們聽到的一個不可靠的傳言,但不論如何,艦隊從四麵八方出發,彙聚在雞籠島進行整頓,隨後通過壕鏡,他們現在大占海口進行停留補給,並且和當地守軍發生了不快,占婆的華人也認為買活軍是亂臣賊子,他們不願為買活軍提供補給和貿易,雙方發生了充分的交流……’

‘根據我的情報顯示,這和流傳過來的報紙有很大的關係,買活軍所推動的報紙,倒成為了他們擴張的阻礙,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過,這不能阻礙結果,買活軍在本地的交流持續了足足三天,他們又停留了半個月,等到他們離開時,大海口的華人已經完全更改了態度……’

正當弗朗機商人,正在自己的快船上琢磨著寫下這封信件的同時,在距離他不過幾百海裡的地方,在那頭尾能有十幾海裡的華夏艦隊之中,附驥在船隊後方的一艘小船上,也正有一個剃了寸頭的青年商人,清了清嗓子,對同伴朗讀起了他們在會安——大海口那是古名了,華人都叫會安——得到的新一期買活周報。

“周報編輯部親啟——一名普通的活死人敬稟,我本人的姓氏,懇請隱去,對於近日在泉州的‘宋三損毀公文案’,我有幾句話想說。”

“我是從北方搬遷來的新人,我的故事,說來平常也不平常,決定搬遷到買活軍這裡,說實在的,除了買活軍這裡的好處之外,自然還是因為敏朝那裡的壞處,在我原本的故鄉,年年都有瘟疫,這個病熄了,那個病起,不是水災,就是旱災……除此以外,在故鄉謀生,也是很不容易的,不想方設法地巴結一些有辦法的人,哪怕是小本生意,也很容易經營不下去。”

“得罪不起的貴人,有許許多多,財離不開勢,那些能把生意做大的人,背後哪一個沒有貴親呢?今日這宋三和弟媳劉女之事,在泉州鬨得沸沸揚揚,眾人詫異,可誰知道在咱們老家,做丈夫的為了權勢,將妻子獻給權貴,甚至把自己也做了個孌童,隻為了做生意時能有個靠山,這已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便是往外說嘴了出去,旁人也隻有羨慕‘你家能攀附上大官人’的,哪有一個會笑他王八呢?”

“小老兒在此敢問諸位,買活軍入城以前,這樣的事在泉州難道就稀奇了嗎?《金梅詞話》中韓道國與那王六兒,怎是小說家言呢?倒不妨把它當了世情寫照來看。這些百姓為了做一門生意,要這樣去巴結了大老官人們,是天生自甘下賤麼?無非是,‘財無勢、不得存,勢無財,不得立’,這麼四句話罷了!”

這幾句話一出,船上聽眾,頓時都轟然笑了起來,叫道,“可是真知灼見!這幾句話有意思!”

“小老兒一家,雖也生有些兒女,但不曾做了這行當去,不過是仗著祖上的顏麵,一些天定的緣分,娶了個大家婢,又有幾門還體麵的老親,平日殷勤巴結著,又得天僥幸,沒有引來什麼風浪,於是太太平平,做些小本生意,倒也積攢了少許錢財——隻是北麵天災人禍,存身不住,不得不動身南來,到了泉州安頓下來,也不敢將錢財露白,依舊做些小生意,這是為何?”

“因在此地,猶如漂萍,不比本地大族,葉茂根深,生怕不知哪裡,惹來了大族招眼,要謀奪了這份小小家業去,因此隻得做個勉強糊口的樣子來,說到要闖出一番事業,雖也有些雄心,卻隻不知此處吏治、民情為何,便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思量。卻不料,第一個月去交人頭稅時,便被那劉女為難,要叫了專管員去查我的賬,叫我在家等候。於是心中壯誌,便涼了一半,暗道原來天下烏鴉一般黑,買活軍這裡,說是吏治清明,吃拿卡要卻還是少不得。”

“既是如此,又哪敢冒頭?說不得隻有小本生意繼續做著,每個月將些便宜來,把她打發了去。將兒女拉扯大了,若是能和本地顯赫人家結親,再看下一代罷。”

那商人讀到這裡,眾人也都不說話了——這都是極老成的見解,可見這寫信人是個有成算的,確實,初來乍到,倘若是在敏朝,若沒個做大官的親友,那不得先蟄伏個兩三代人的?多少也要等到自家的血脈繁衍開了,有個百多自家姓,才有資本經營些大生意,否則,便是宰相親眷,在本地也難和大族爭鋒!有什麼俏式生意,你先做起來了,那就等著大族來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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