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情況的進展不儘如人意,布匹就沒有必要拿出來承受風吹雨打——會褪色,而且,也會受到上官的斥責,布匹在占城不算是廉價的東西,華夏的大戶人家出行時會支青布做的步障,這是占城人很難想象的花費,如果是錦緞做的步障,那就更不必說了,哪怕是天上的神仙,都不該這樣花銷!
不過,華夏來的船隊,和白皮鬼不同,他們往往是帶來和平的,快船第二天一早連忙前來報信,送來了買活軍的禮物——一輛兩輪的木輪自行車!
這個東西應當是很名貴的,因為明顯用鐵打造的,外頭還包了一層什麼,亮晶晶、沉甸甸,一個人很難搬得動,兩個人將它抬起來,送進宮中,它的用途則引來了碼頭眾人的猜測,有兩個輪子,所以那應該是一種行具,但具體該如何運轉呢?這是很令人猜疑的事情。
哪怕是贈送珠寶,也不會有這個大東西這樣令人猜測紛紛的了,不過,東西這麼大,至少可以看出買活軍的善意,於是到了下午,國王由大約十多個人前呼後擁,乘坐著兩人抬的肩輿,便很威嚴地出現在碼頭上,登上木台,眺望著遠方接天蔽日的帆影逐漸靠港——百姓們也自發地聚攏了過來,在碼頭周圍發出了歡呼聲。
船隊來了!生意來了!錢來了!——可能的幫手來了!
他們的歡呼聲是絕對真心實意的,這也是一個小國能拿出的絕對誠意了,但是,這個場麵在大國人眼裡肯定是不足的,這一點,大家都可以想得到,因為按華人的說法,以及西洋人口中的傳說,華夏簡直就是個地上都是金子銀子的好地方,占城的場麵,在他們看來必定有些寒酸。
隻能希望上國的來客,不要以為他們是存心怠慢吧!
船隊越來越近了,遠方的小船已經開始落錨——這樣規模的船隊,不可能全都在碼頭停泊,旗艦靠岸,小船在港口拋錨,以舢板在岸邊擺渡,所以很多後方的小船,看到附近的岸邊水情合適就落錨了,幾乎所有船隻上都有炮口,黑洞洞的,在日頭下發著寒光,但是,客人們是友好的,他們站在甲板上,高舉著雙手,也衝岸邊揮手招呼。
還能看到通譯們的麵孔出現在旗艦船頭,他們臉上呈現著一種震驚後的茫然,還有帶著隱約的興奮,似乎在旗艦上大大地開了一番眼界,這是讓人心酸的,因為占城雖然是個大港,但是本地的船隻多是小船,西洋的殖民者不太在他們這裡停泊,這裡大多數人都沒有乘坐大船的經驗,哪怕隻是登上大船引路,對他們都是難得的體驗。
船頭,在通譯們身後,並肩站著一男一女——很不容易分辨,因為他們都是短發,而且,女人還比男人高,男人是占城這裡很常見的麵孔,黑黝黝的,中等身材,很壯實,有一股剽悍之氣,一看就知道是老海狼了,而女人比他更高更壯,她穿著一種形製奇特的衣服,展示出了身材上的曲線,否則,大概所有人都會忽略她的五官,把她當成男人看待了。
華夏人什麼時候允許女人上船了?
占人們很詫異,據他們所知,華夏人和占人的規矩一樣,軍隊、水手並不招募女人,女人出海相當少見,聽說,華夏那裡隻有疍民的女人跟著男人們世代住在船上,但她們也並不承擔主要工作,隻是洗衣做飯,縫補漁網,又或者乾脆從事身體買賣。
或許,這個女人是買活軍的公主……也或許買活軍的規矩和敏朝不同,因為他們是個女主統治,而且這個女主還是天神降世——這樣的傳說,倒不讓占人們吃驚,因為在南洋,君權神授,大家都很熱衷於把自己塑造為天神血脈,除了安南人,安南人的祖先是百越的一支,他們受到漢人的影響是非常大的,所以,他們往前走了一步,把君王和神仙的捆綁給解開了,不再自稱是天神之子,雖然他們在政權交替時也少不得用一些神神怪怪的傳說為自己造勢。
這個女天神,可能是受到了上天的啟示,特彆喜歡任用女人,占王很快在船隻上發現了更多的女兵,他感到非常的詫異,還有一種獵奇的興奮——有三四艘船全是女人,這個先不去說她,在其餘很多船上他還看到了不少女船員,天氣這麼熱,為了乾活所有人幾乎都不能穿衣服,否則會熱死,那麼……
占王的禮服,在過去的百年間受到了安南的影響,發展出上衣和及地的褲子,否則,他現在也和港口的百姓們一樣,隻是在腰間圍著短裙,上身和腳都不會有衣服——所有南洋的王室都是如此,禮服隻是在短裙和首飾上做文章,他們是不穿上衣的,不分男女,窮人連短裙都不穿,隻穿兜襠布,最窮的人,連兜襠布都沒有,隻是赤著身體,在身上抹一些粉末。
從根本來說,這是因為天氣實在太熱的緣故,安南人主要生活在北部,氣候會稍微涼爽一些,所以他們中不必勞作的人,可以學習敏人的穿著,但占城這裡並不富裕,又要熱得多,所以大家穿得都很少,他們倒是也不太在乎這種習慣帶來的邊際效應,占城的家庭中,未婚生育是不罕見的。
但他們對華夏的印象卻並非如此,華夏應該是——文明的、高級的、神秘的、保守的,他們的官服遮蔽了所有皮膚,而且有很多層,更進一步的顯示了他們的富裕和修養,而不是像此刻這樣,隻是薄薄的一層衣服,而且還被汗水透得黏在了皮膚上,占王可以清晰地看到女首領內衣的痕跡。
這……真是華夏的船隊嗎?華夏,還是華夏嗎?
占王心裡掀起了重重疑慮,但他還是非常熱情地走下矮台子,要向兩個首領下拜,用非常不熟練的漢語說著,“恭迎天使!”
兩個首領不分先後地將他扶了起來,男首領一開口,占王就驚喜地抬起頭了。
——他說的是占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