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喪鐘(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563 字 6個月前

【嗚——】

蒼涼遼遠的鳴笛聲, 從島船上向著四麵八方擴散而去,伴隨著潮水拍打著沙灘上嶙峋的怪石,四五架黑壓壓的無人機從甲板上起飛, 在陽光下反著雪亮的光,飛向遠處的城牆——美尼勒城的城牆不高不矮, 畢竟, 弗朗機人占據此地不久, 而且美尼勒城還遠遠比不上壕鏡繁華, 他們是不會在殖民地的城市建設上太下功夫的。

“老鷹們從巢穴裡飛出來了。”

土人士兵們在叢林裡仰頭望著頭頂的小黑點, “開始漲潮了,他們的船都很大……漢人要進攻了。”

對於進攻方來說,漲潮是很好的消息, 這樣,船隻可以乘著潮水, 在較平坦的沙灘處擱淺, 大多時候,登陸一方的傷亡都出現在上岸的這段時間。大家都知道, 本月的大潮就在今明兩天,買活軍一定會乘勢進攻。

從昨天早上開始, 城裡就不斷有士兵翻越城牆逃跑, 還有些勇敢的弗朗機士兵想要力挽狂瀾, 試圖阻止逃兵, 但是, 效果一點都不好, 城中的住戶分成了派係非常複雜的十幾部分,對彼此的戒備心都很強。

哪怕一樣是弗朗機人,他們也不願意互相幫助, 這些巨大的老鷹早已經嚇破了大多數士兵的膽量,他們敢於戰鬥,但前提是,對手是人而不是神。

土人們把這些會飛的,會說人話的東西叫做大老鷹,他們比不上呂宋島上的老鷹那麼大,但要神奇得多,他們認為是巫祭的靈魂附在了鷹上,因此這些老鷹可以看見,也可以用不同的聲音和人們對話。

土人們大多數都聽不懂弗朗機語,在縱橫交錯的語言中,他們聽到的是有些口音的本地土話,買活軍對土人說,“逃回你們的蘇丹國去,把故事告訴你們的首領——六姐來了。”

逃吧!為什麼不逃呢?弗朗機人自己都想逃,弗朗機人分成了果阿、阿卡普爾科、呂宋三派,外地來的士兵百分百想逃跑,不分膚色,本地的士兵至少也有一半想逃,他們寧願逃到蘇丹國去,逃到野外藏匿起來,也不願意留在美尼勒城等死,在島船和大老鷹的巨大威壓之下,城中一萬多士兵現在隻有兩千名敢於戰鬥,但他們也遇到了壕鏡的問題——

土人們並不知道,在壕鏡時,數百士兵因為沒有奴兵的後勤幫助,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隻能在沙灘上閉眼等死。如果他們知道的話,他們也會感到疑惑的,因為一樣的事情又一次發生在了美尼勒城裡,由於不斷有士兵逃跑,習慣於做後勤的奴兵們又剛剛換防,新換過來的黑人和本地士官磨合得相當不好,因此備戰進度緩慢,人們想要用石塊把城門洞封死,但到現在也沒把這事兒辦完,一到夜裡,就老有人翻牆逃走,甚至很多就是本應該在城牆前巡邏的士兵。

這批土人們,就正是昨天夜裡從城裡逃脫的,他們並不算是最膽怯的那批人,那些膽小鬼們,早就嚇得驚慌失措,當場就奪路而逃,甚至有許多被試圖維護秩序的弗朗機人關押了起來,或者當場擊斃。

慌張的膽小鬼,隻會白白丟掉性命,隻有懂得審時度勢的人,才能活到最後。納賽爾和他的族人們正是這樣才能順利地逃出美尼勒城,甚至還帶走了不少金銀財寶和貴重的香料。

他們聯合了看守城牆的一支弗朗機士兵一起逃走,納賽爾會說一兩句弗朗機話,而這支小隊的士官會說本地的土話,這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他們裡應外合,偷走了城牆邊一個富商的積蓄——商人們倒是許多都逃走了,他們早就得到風聲,急匆匆地揚帆起航,逃往果阿方向,或者乾脆北上到壕鏡去躲避戰事,倒不是因為預料到買活軍會頒布複仇令,單純隻是因為商人們逃避戰爭的本能。

隻要能帶路去他們的蘇丹國藏匿,弗朗機人就保證會為納賽爾在他們的蘇丹麵前說好話,請他減免納賽爾逃走的罪過,也會付給他們錢財,這是土人和弗朗機人做的交易,所以,土人們對這些弗朗機人很客氣,聽從他們的吩咐,出城後先不走遠,而是藏在海邊的叢林中,用望遠鏡眺望著買活軍的動向:如果戰事一邊倒,買活軍取勝,他們可以在叢林中沿著小路逃往蘇丹國,如果弗朗機人取得了勝利,那麼,他們也可以跳出來充作一支奇兵,就說他們追著逃跑的土人們出了城,隨後將計就計地潛伏下來,準備抄買活軍的後路。

“他們的船衝上來了!”

兩艘滿載士兵的輕艦果然乘著水波來衝灘了,這兩艘船之後是一定要修葺的,大老鷹從頭頂飛過,不過,椰林底下也有灌木,潛伏者們不太有被發現的危險,土人和弗朗機人各自手持一枚望遠鏡,往遠方瞭望——說來可笑,這望遠鏡還是弗朗機人千辛萬苦地從買活軍那裡買了一枚回來,小心拆解後,仿造出來的東西。

“士兵們下船了……渾身穿著鐵甲……”土人們立刻收起了吹箭,這東西可以在二十米外命中獵物,但前提是衣服不厚,對於披掛了鐵甲的士兵來說,他們基本是不需要防備來自密林中的襲擊的,不論是羽箭還是吹箭都很難對他們造成有效的傷害。

‘嗚嗚’的聲音響了起來,和大老鷹一樣,令人迷糊的東西來了,他們就像是海上狂奔的馬匹——大海馬,納賽爾他們決定這麼稱呼,兩艘大海馬拉著一個小船,小船上是用布蓋著的東西。

這樣的海馬有很多艘,他們在島船和岸邊來來往往,運送著士兵和武器,衝灘上岸的船隻是他們的掩體,而那些滿身盔甲的士兵則四散著提防美尼勒城來襲。美尼勒城的城門距離港口大約就兩三百步,港口附近還有兩個居高臨下的碉堡,不過,買活軍還沒走到碉堡下方,就算有火銃也還射不到他們。

但買活軍當然也不是沒有火器,小船被拖到岸邊,上麵的火砲順著木板被推了下來,火砲自己帶了獨輪車,買活軍的砲手推著它走到沙灘儘頭,把它放下,支好,指手畫腳地筆畫了一番,隨後捂著耳朵點燃引信,大喊了一聲,所有人都做出了防禦的姿勢。

“咚!”沉悶的聲音在港口響起,就像是有人敲響了遠處教堂中的大鐘,城裡發出了恐慌的喊聲,碉堡中也傳出了輕微的慘叫,凹陷的觀察口中,殷紅的鮮血緩緩流下,用木頭建築起的碉堡發生輕微的搖晃——這一砲打到了碉堡頂部,毫無疑問帶走了一個士兵的性命。

第二砲緊接著轟向碉堡中部,成功地摧毀了這個在土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建築,木頭發出響亮的吱呀聲,隨後傾倒了下來,另一處相對的碉堡中,有人悲憤地喊了起來,向著下方擊發火銃,但是,彈藥隻是在沙灘上留下了深深的孔洞,距離買活軍站立的地方還遠的很那!

射程和射速上的差距是作戰意誌無法彌補的,不是沒有人從林間呐喊著衝出,想要給買活軍一點顏色瞧瞧,但等待他們的永遠是無情的‘噗噗’聲,在他們的火銃被點燃之前,買活軍的火銃已經把他處決。第二個碉堡也在幾分鐘內被摧毀,士兵在碉堡倒塌時被甩飛了出來,飛過納賽爾頭頂,伴隨著沉悶的響聲落到了地上,口鼻滲血,隻有一大半人在這裡,餘下的一小半大概是毀在了碉堡中。

理所當然,他活不成了,土人們立刻上前對他有條不紊地進行洗劫,還有人貪婪地啜飲著新鮮的人血,偷偷摸摸地撕咬著被烤得焦乎乎的肉,大塊的畜肉是土人不容易吃到的東西。

會說一點土話的士官卡洛斯一語不發,繼續在望遠鏡中觀察局勢,他看到士兵們川流不息的上岸,三十多門小炮被送上了岸,往緊閉的城門推去——

“我們走。”

弗朗機人從棕櫚樹上滑了下來,土人們已經心驚膽戰,巴不得快點撒腿離開,納賽爾不用詢問也知道卡洛斯為什麼這麼決定——整個美尼勒城也隻有兩台守城的大砲,弗朗機人早習慣了無敵艦隊的榮光,他們是不會容許敵人靠岸的,海戰才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他們為什麼要在美尼勒城部署太多寶貴的大砲呢?恐怕,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有一個敵人,他們的海船讓無敵艦隊連挑釁的底氣都沒有,甚至主動往八打雁港口避讓……

當買活軍拿出三十多門火力、射程都更加猛烈的大砲時,戰爭的結局實際上就已經注定,還有什麼好看的呢?難道老練的獵手,還要到獵物的最後一滴血都流乾了才能判斷它的生死嗎?買活軍在每一個方麵都占儘了優勢,納賽爾知道,卡洛斯心中最後一點希望也終於破滅了,現在他徹底死了心,知道弗朗機人無法在一開始就挫敗買活軍的攻勢。

但是,戰爭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呢?納賽爾覺得這還不太好說,畢竟蘇丹們對弗朗機人也還是忠心耿耿那,他望著弗朗機人垂頭喪氣的背影,又看了看遠方天空中一個小點一樣的大老鷹。

“如果我也能做鷹靈就好了……”

他用土語小聲而飛快地說,“我還沒見過一場真正的大戰是什麼樣子那……”

是的,在大老鷹起飛以前,一場戰爭的全貌永遠都是不為人知的,沒有人能看清戰場的全部,他們隻能看到自己身邊那混亂的一小部分,但是,現在大老鷹們飛了起來,它們在青空中散發出響亮的,吵嚷的聲音,將戰爭中的一切清晰地映照在電腦屏幕之上,所有的小畫麵連綴在一起,組成了完整的圖景:城邊四散逃跑的士兵們倉皇的肢體語言。

恐懼的婦女和兒童魚貫進入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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