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容妃見她輕輕放下,就算明知王良妃絕不會就此釋然,也是大喜過望,歡歡喜喜給王良妃磕了個頭,又說了許多好話,這才和翠兒一起退了出去,王良妃這裡連忙換了衣服,在窗前坐了,未幾,小壽子和露兒果然都過來了,小壽子給王良妃砰砰磕頭,又是一番請罪的言語,不過左右也都是那些托詞——容妃好奇,彆府的防備又鬆弛,若是自己不帶她出去,隻怕她自個兒偷溜出去那更不好雲雲。
隻聽話裡的底氣,便知道小壽子自忖有了王良妃的把柄,也沒往心裡去,王良妃注視著他好一會兒,緩緩道,“此情可憫,但你不能留在這兒了,下午你和翠兒一起回宮,把小喜子換出來伺候容妃,你在宮中去發煤罷,你若要命,自然知道該怎麼做,怎麼說。”
良妃一向是景仁宮之主,又有寵,積威極重,發落宮中人事,也在情理之中,小壽子哪敢頂嘴,能如此平安脫身已是意外之喜了,磕頭謝恩又退了下去。王良妃又交代了露兒幾句,讓她回去以後不要多說。
露兒此時才明白事情始末,也是嚇得麵無人色,沒口子稱是,又跪下來請良妃憐憫性命,直說日後唯良妃馬首是瞻。王良妃亦並不吃驚:任容妃此舉如此任性,絲毫不顧念底下人死活,這樣不留後路的做法,本該配上不留後路的決策,她既然還蠢得回來了,那西暖房所有不知情的下人,日後一定和她離心離德,誰能庇護他們,誰想著他們,他們就聽誰的話。
這其中的道理,並不隻是王良妃一人能看明白,待一乾人都退了下去,翠兒便上前給王良妃倒茶,低聲道,“娘娘,我瞧著容妃那意思,不過是敷衍幾句,並未真心愧悔,恐怕她和小壽子早留了西側門的鑰匙,還是把西側門的鎖換一把為好,或者,還是請侍衛過去把守,否則,隻怕容妃遲早還要出去遊蕩,這若是要被護衛們發現一點蹤跡,那都是天大的麻煩。”
“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
王良妃不置可否,垂頭用了一口茶,翠兒察言觀色,麵上神色一厲,豎掌一劈,“要不然,乾脆斬草除根,免去日後大患,如今露兒已對娘娘死心塌地,她那些姐妹,想來也是如此,這裡又是彆府,輕而易舉便可做成鐵案……”
不錯,任容妃不顧他人死活,他人自然也不會顧念她的生死,深宅大院之中,要安排一兩樁命案那是何等簡單?天知道宮牆之下掩蓋了多少罪事,寒冬臘月,染了急症不及延醫就去了,再正常不過,宮中甚至不會動一點兒疑心。
王良妃嘲諷地一笑,低聲說道,“容妃這個人,活得如野獸一般,隻有飲食男女,更複雜一些的思考,她就全無頭緒了。可野獸就是野獸,人若活得和野獸一樣還春風得意的,大家個頂個的比著長心眼子又還有什麼用呢?人殺人,良心會不安,可人殺野獸就要簡單得多了……”
這似乎是在說翠兒,也似乎是在給自己的決策找個理由,翠兒垂頭不語,但麵上戾氣不散,很顯然,任容妃的舉措已經讓她生出了怨恨。
王良妃也能理解她的想法,她深深地歎了口氣,搖頭道,“你還不知道,今日我已經為咱們景仁宮上下所有人,都在買活軍處做了備案。若是有人去世了,其中定有蹊蹺,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任仙兒。這備案的事情,多少人眾目睽睽地瞧著,誰能保證日後不會走漏風聲?買活軍的使團一定是知曉的,還有黑侍衛和他的同僚。”
“而且,我的備案中說得很明白,若我們死了,凶手一定是帝後二人——本意,我是以為容妃一定逃走了,我們已經幾乎限於絕境,我要求一線生機,可沒想到,容妃沒走,但我已做了備案,如此我們倒是非走不可了!”
這備案不做,倒也罷了,最多大家死死捂住,但現在這個情況,王良妃反而沒有另一種選擇了,翠兒麵色慘白,跌坐在王良妃身邊,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麵,忽然起身道,“我和西暖房那人拚了!”
說著就要衝出門去,但走了幾步,又無力地止住了,回身抱著王良妃的腿大哭了起來,“娘娘,小公主才兩歲,才兩歲呀!咱們怎能丟下她不管啊!”
王良妃的眼淚,早已在心裡流乾了,她更是在心中已捅了任容妃無數刀,她輕輕地推了翠兒一下,“彆哭了,罷了……人怎能和野獸計較,知道她不仁,我日後最多敬而遠之,也不能翻臉不義,手上一旦沾了人命,心裡有些東西沒了就是沒了……
事已至此,隻能重新計較,你放心,我和她不同,我要走得帶著你們全部,不止是你,留在宮裡的使役們,願意跟從的,咱們都得完全帶走。”
這就是王良妃和任容妃最大的不同,翠兒逐漸止了哭聲,紅著眼熱切地望著王良妃,“還有小公主!奴婢就算自己拚死,也要保著娘娘母女逃出生天!”
“對,還有佳兒,能帶走自然也要帶走。”
王良妃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她安置著翠兒在桌邊坐下,取出炭筆和小本子,“決心已下,就該開始分析籌謀了,首先要明確敵我,如今京中願意樂見我們離去的勢力可以說一家也沒有——甚至連買活軍使團都是我們的對手,這件事,非得仔細計較才行,容不得我們行差踏錯一絲……”
“什麼,連使團都——”
本還把使團當作是最大希望的翠兒,不免又一驚一乍地驚呼了起來,麵上頓時一片沮喪,王良妃反而不喜不怒,冷靜地點頭說道,“不錯,所以咱們必須把他們也計算進來,讓買活軍陷入不得不收容我們的局麵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