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譬如說佘大師佘四明,景秀雖然還沒見到他,但已經聽到了不少他的傳說故事了,毫無疑問,佘四明是衢縣的驕傲,而且他因為自己在技術上的聰明,享受的特殊待遇甚至比吏目還要更多。買地的吏目,在為人處世上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抓到把柄,半生功業付諸東流,從此沉淪下僚,想要再站起來談何容易?但佘四明那樣的技術大拿,行事卻更加隨心所欲得多,甚至於衙門還會蔭庇其親眷,似乎還給他母親安排了一個做飯的崗位——這樣的特權,在敏朝根本不值一提,但在買地,卻已經是很值得拿出來說了。
為什麼呢?或許是因為買活軍的發展,很依賴於他們的技術進步,他們的先進機器,而比起吏目考校,要在人群中選拔出技術天才更難的緣故。吏目考校,畢竟都是課本上的東西,算是常識,沒有什麼太難的,讀過初級班的人似乎都可以去試試,既然買地這裡受過教育的人這麼多,那麼,完全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基層的吏目,死了就死了,不要了就不要了,不是很值錢。
可技術天才就不同了,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有能力改進機器,推進學科教育進步的人才,少了這個或許就沒有下一個了,那麼他們當然理所當然能更得到六姐的好臉子了!
這樣的變化,或許買地的百姓,還不能明確地說出來,畢竟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嘛,但是,他們自然也是有所感覺的。所以,小曹這樣的聰明人,毫不猶豫地就去上了化學專門學校,搞技術的收入不低,比做吏目省心多了,為什麼不呢?倘若黃景秀不是肩負著血海深仇,她倒也真想試試看自己有沒有做技術員的天份。
曾經,她覺得數理化一聽就讓人望而生畏,是完全陌生的東西,讓人不由有點兒拈輕怕重,但是,既然六姐都說了女子擅長數學,而且又聽了小曹興致勃勃地談著實驗室中,物性、化學的奇妙變化,她在信心和興趣上也都有了提升,現在對於即將開始的新式教育,已頗為抱著些期待的心情了。
若她是佘四明等級的天才,又立下了大功,那大概衙門也會聽了她的要求,為黃家翻案的。但景秀也知道,這希望是很渺茫的,因為當時的佘四明大師,在撐船時隻是旁聽掃盲班的課程,便表現出了相當的天賦,景秀已經看了數學教材,她沒有完全不懂,但也不是一看就懂,她知道自己的理科天賦即便不差,也不像是大師那麼好。
那麼,剩下出人頭地的途徑,可就不多了。——在買地,會種田倒也是能給人帶來機會的,譬如說田師傅,聽那些商人說起來,也很是值錢呢,靠技術就能占乾股,但景秀並沒有絲毫農業的積累,而且她覺得農業還不如工業好出頭。
做生意?黃家沒有這個傳統,她從小耳濡目染的是父兄‘君子不言利’的傳統,雖然景秀也覺得這種想法太古板,但讓她現在想出一門大有前景的生意去做……和旅途中結識的那些老道商人去鬥心眼子,那也太不現實了。
她的優勢,似乎還在於文科領域的積累,但是這樣的積累在買地也並非奇貨可居,因為——可以眼見的,天下的讀書人也幾乎都在往買地彙聚,黃景秀隻是讀過幾本書而已,要說和那些書生比墨水,她也不太占優。
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前途似乎一片渺茫,自己所能指望的隻有在川蜀守望的王小芸,若是以前,景秀大約也就安於自己的無能為力、隨波逐流了,甚至還會把注意力長久地挪移向自己的終身大事——在敏朝,也是時候考慮這些了。
但是,但她畢竟是個膽大的姑娘,來了買地之後,又見到了這許多自由自在、敢作敢為的女娘,不能不被這股豪情感召,而正是因為對自己有了指望,她便陷入了沮喪和迷茫之中,全無心思去關注小曹了(或許也因為她距離婚齡還有好幾年)。
如此,他們雙方倒是達成了一種默契的互相忽視的平衡。小曹的冷淡完全沒有進入她的思緒,而小曹也根本沒留意到她的低迷,就這樣,一路上平平安安,又走了兩日,這一日下午,謝金娥一把掀開了車簾,驚喜地叫金娥快下車去看前方的景色。
“快,這裡是個高處,觀景台已修好了——這裡可以俯瞰雲縣的全景,我們快下車去看一看!”
她嘴裡又帶出了黃景秀不是那樣熟悉的新名詞,“——你看這裡的車馬如此之多,我估計,有許多都是專程到這裡來‘旅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