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中式恐怖故事(下)(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840 字 5個月前

讀報, 也是鄉村掃盲教師最常用的掃盲手段,不管身在何處,學生們總是對讀報紙有興趣的, 小說、劇本、笑話、遊記, 甚至是發表在最後一版,最新成型的所謂‘社論’,都各有感興趣的人群, 當然了, 對於農戶來說,第二版的農事新聞, 包括農業種植小竅門也不容錯過。仇粟粟經常在中心廣場讀報, 每次上讀報課, 走廊裡開門聆聽的人家也會變多,偶爾還能在族長的住處,看到他的煙鍋明明滅滅——族長當然是識字的, 但是, 族長不像是仇粟粟, 半個月可以回一次鎮上, 能得到最新的報紙,如果他拉不下臉來朝仇粟粟討要的話,他也得從讀報課上收聽買地最新的消息。

“其實, 托我多訂一份報紙就可以了, 但他一直都沒有開口, 在土樓裡, 可以很容易地感受到他們淡淡的排斥,因為我們買地的官府,和敏朝比, 雖然也有好處,但管得實在是太多太細致了,我想,對於寨子來說,無疑是感到受到的約束比以前要強,而且從前他們是從來不交稅的,但現在要交保護費了……不論如何,我在寨子裡的行事是很小心的,很少對這些事議論什麼。”

仇粟粟的聲音有些低沉,她似乎又陷入了回憶中,在被推下山崖後,她的記憶出現了相當的模糊和混亂,拚湊是需要努力的。“那天,那天請我讀頭版的是阿霞——阿公的兒媳婦,我想,或許是阿公的意思,所以我就給她們讀了《婚姻法》新規定的實施……”

她望著報紙,輕聲念著,“和從前的規定相比,需要注意的是,對單身生育的收緊,如果單身生育,需要麵臨的種種後果……”

這都是法律條文,當然,和任何人都有關,以後,客戶人家的婚姻也要受到規範,但是這其中主要的改動,尤其是針對單身生育的那些,仇粟粟認為和黃金寨沒有太多關係——這是規矩森嚴的黃金寨,規矩不但束縛女娘也一樣束縛男丁,不論是納妾收房,還是認契弟,這些對南人來說司空見慣的風流事,在客戶人家都是欺宗滅祖的大罪——認契弟是足以動用私刑處死的,而未經長輩允許,在外納妾、收二房,做兩頭大,也一樣要逐出家門。

客戶人的婚姻是相當穩固的,不像是榕城、泉州那邊的土著,和離再嫁已極常見,客戶人的風氣保守質樸,宗族之間團結凝聚,一向為世人稱道,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有什麼女子敢單身生育呢?仇粟粟幾乎是漫不經心地讀完了頭版報紙,並且應一個小媳婦的要求做了解釋:

“為什麼要這麼規定呢?倒不是因為維護舊式的禮教……”

這也是買地衙門的要求,吏目們和教師們是不允許曲解政策用意的,比如這樣的政策,當然可以用違反禮教來解釋——單身產子,在舊式的道德體係中來看,當然也是令人側目的事情,如此,對她們做出一定的限製,老腦筋們又能說什麼呢?但是這樣地解釋了之後,會給日後更多的政策推行帶來不良影響。因此,衙門的要求是,要麼不談,要麼就隻能按照學習材料上的思路去解釋,這叫‘統一口徑’,仇粟粟回鎮上的時候,當然也收到了新政策的解讀指導,她完全是照本宣科。

“因為我們買地的女娘,既然可以出去做事,也是能賺錢的,那麼,她們在家庭中承擔的職責,就有賺錢、家務、產子、育兒四個方麵,而男丁隻有賺錢、家務、育兒三個方麵,所以在孩子出生之後,在女子休養生息的六個月裡,男子要承擔絕大多數的育兒責任,這個家庭才算是有來有往,能夠穩定。”

“否則,女子豈不是吃虧了不成?再說,倘若隻有女子要休產假,男子不休,那東家豈不是覺得雇女子要虧了嗎?所以,男子也要休產假才算是公平的,而通過不結婚來回避休產假,豈不是和六姐的用意背道而馳了?”

“六姐不喜歡偷奸耍滑的人……所以對這樣的人,要予以懲戒……”

“如何懲戒?”

“送到遠方,在身份卡片上標注字眼,期滿才消去,這期間,不準離開遠方的居住地……這後果還是比較嚴重的,也拿不到路條,十六年後,等到孩子成年了,才能再返回。”

“孩子剛生下來就要遷徙,若是……若是夭折了呢?”

“那就在生之前去把婚書補了,或者生下來之後再補婚書,交罰款、休婚假,辦法不也多得是嗎……難得生了個孩子,讓自家的男人回家照顧一段時間,又有什麼不好呢?”

說到這裡,學生們很多都不以為然地笑了起來,但並沒有說什麼,她們的麵部表情似乎是這樣說的,“他能幫得上什麼忙?隻會添亂!”——而這話在寨子裡也不無道理,客戶人家的男人們,在家裡往往是不發揮任何作用的,他們的作用主要發揮在寨子外頭,在他們寄回來的錢,帶回來的鹽、鐵、米糧之中。

但是,現在,這樣的男人在買地可不時興了,因為買地不缺鹽鐵,而且女娘也能自己出去掙錢,所以,在仇粟粟看,客戶人家的男人,假以時日恐怕是難以娶到老婆的,而且,倘若不改了老式的規矩,他們就注定難做官,連生意都做不大——

現在的大生意,哪有不看政審分的,她是要考吏目的人,最清楚這裡的門道,在大家的條件都接近的時候,哪怕隻少了一點,都會決定勝負。做生意和考吏目也是一個道理,想要做和衙門打交道的大生意,那就得按六姐喜歡的方式生活,若是弄虛作假,被情報局發現了,罪加一等,不但生意沒了,保護費還要再加三成,叫你把之前的好處都給吐出去了才好。

不過,仇粟粟是不會在這個話題多發揮的,她絕不會犯眾怒,對客戶人家指指點點,這些話題很快就過去了,她甚至沒有太多的印象,因為沒有人和她爭辯——爭辯,當然也是土樓裡不允許的行為,一切衝突在土樓中都是被嚴格禁止的,她見到的隻有永遠的竊竊私語。

女人們的髻鬃散發著刺鼻的發油味兒,在空中不斷的晃動著,一段段的紅色頭繩時隱時現,她們對仇粟粟指指點點,臉上的表情複雜而微妙,似乎對於這個政策也有自己的見解,但是,你去詢問的話,她們又絕不會透露的,隻會回報以一種熟練的微笑,就像是她們被公婆嗬斥時,所浮現的一種溫順而又忍耐的笑容。一看就知道,她們熟練地掌握了土樓的生存技巧:永遠不暴露自己特有的看法,完全隨大流行事,沒有聲音,絕不出頭。

那天的課程就這樣結束了,讀報內容很快地轉移到了笑話版,學生們被她依次叫了起來,大聲地朗讀著仇粟粟事先看過並指定的笑話——不易理解的,過激的笑話會被事先篩選,仇粟粟在教學時一直處處小心,絕不會讓笑話觸怒長上。於是每個笑話都收到了不錯的效果,學生們先辨認著拚音,結結巴巴地讀一遍,隨後再流利地順一遍,往往在這時候,聽眾才能回過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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