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狗獾對於這層用意也並非一無所知,他離開建州南下,是父親為了挑選一個出色的孩子來六姐這裡斡旋,也是母親為了保全自己的計策,父汗的身體的確不如從前強健,而母親和兄長的關係僵硬疏遠,父汗一死,能保住母親性命的絕不是在眼前的孩子,而是遠在買地的狗獾——
狗獾已經仔細研究過買地的政策了,確信自己可以引用‘王良妃案’的故例,為母親之死提前備案,如果母親去世,那一定是兄長們下手,同時請求買地庇護,這樣,在買地拿下建州之後,可以用此案作為抓手,大辦此案,公然除去父汗的成年子嗣,達到斬草除根的效果。
自然,這都是後話了,這些謀略是為將來準備的,此刻體現在馬車中的,隻有他和曹蛟龍之間彼此格外的友好和投契,兩人議論著敏、建對於新兵的訓練,以及背後隱藏的邏輯,倒是越來越起興,車廂內的蒜味也逐漸散去——這會兒,老陳可不說話了,他一語不發,眼睛眨巴眨巴,好奇而又專心地聆聽著兩人的談話,顯然不打算放過這個增長見識的機會,就連武寧奇也是饒有興致,時不時恰到好處地問上一句,確保話題繼續下去。
“這麼說,敏朝的作訓,內容還是要比建州多些的!”
“那是自然,畢竟敏人的戰爭要更複雜一些,而且多數兵丁都是農耕出身,不像是建州、韃靼兵丁,本來就是獵手,自然是天然的騎兵戰士。我們的訓練都是融化在日常生活裡了。就像山丹夫,他才十歲,已經走了幾千上萬裡的路,馬已經騎得這麼好了,還不會說話,就已經有了自己的小弓箭,如果他還在草原生活,再過幾年,他的騎射不就能比得上漢人這裡身經百戰的老兵了嗎?”
狗獾也是來了談性,在老家,他身邊環繞的包衣奴才中,沒有什麼人能和如今這幾個乘客相比,他們的談吐中所透露的見多識廣、敏捷多智,自然也要大大勝過他平日接觸的新兵,他仔細地解釋著自己的思考,“農耕者注定善守,守如土,慢慢的,一天天的建築,久而久之,堅不可摧。遊牧者善攻,攻如火,就像是草原的大火,很快,一下就燒過去了——但是,注定無法持久。”
這個比喻,算是把敏、建的區彆給說完了,曹蛟龍也點起頭來了,武寧奇總結道,“守者固然堅不可摧,但卻也要日積月累,一旦中斷,再要重啟那就事倍功半了,守也有守的艱難,受影響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像是現在,天候不好,小冰河時期一開始,各地飯都吃不飽了,哪有餘力再加築城防呢?而一旦少了這種日積月累的加固,防線便搖搖欲墜了!”
至於攻者的難處,那就不必說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邊番的攻勢是難以持久的,一旦不能見功,就有內部分裂的危險,譬如現在的建州,實際上就正在分裂的邊緣搖搖欲墜,如今爭論的重點,反而是要投靠敏朝,還是投靠買地。但狗獾不願在這些事上多說,因為這和練兵、軍製不一樣,還是很新鮮的消息,不該拿出來到處亂講,他便一筆將其帶過了,道,“至於買地這裡的練兵作訓,這裡的軍製……”
他猶豫了一下,思忖著說,“怎麼說呢,並不是攻,也不是守,不能簡單的用攻守、土火來形容,如果要說的話……我覺得可以這樣說——”
“比起敏、建來說,買地的作訓,不是訓兵,而是在訓將軍!”
“——不,甚至是敏、建的將軍,或許都還不如買地的兵丁!”
這句話,口氣無疑是有些太大了,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過火的諂媚,至少在老陳這裡,第一時間或許是這樣想的,他立刻失笑了一聲,泄露了一絲在嘴巴裡醞釀許久的蒜味——但是,武寧奇和曹蛟龍卻並沒有不以為然,恰恰相反,曹蛟龍神色一動,深思片刻後,竟是慎重的點了點頭。
“狗獾兄弟說得是!”
他用建州語叫了狗獾的本名,顯示出了自己的尊重,有些凝重地說。“買地的兵丁,要麵對的作訓項目,真比一般的將軍要多得多——甚至說比儒將還要再多幾分,我看都不過分!”
“在來買以前,我是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世上居然會有這麼多的‘未來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