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 簡直熱煞人了!還不到三伏,這日頭就曬在骨頭上,實是難熬!雖說這南麵的百姓不用耗費過冬的柴火棉衣, 可一樣也有花銷是減不得的——那買柴火的錢, 如今多化成涼茶一碗碗喝下肚子裡去了!”
“可不, 真是不喝不行,若是不喝,滿嘴裡長火燎泡, 說話都說不得, 一說就疼!就是那老火涼茶,一碗咕咚咚熱騰騰的灌下去,到了晚上再洗個熱水澡——欸,您說怎麼地,這燎泡它自己平複了去, 竟就好了!”
“唉,這鬼天氣, 羊城就已經這麼熱了,這時候還要往南洋去, 那真不是要熱死人麼?嘖嘖,還要坐船——造孽, 當真是造孽啊!”
廣府道,羊城港港口,雖是這樣大熱的天, 可帆船的桅杆卻還是擠擠挨挨地排成了一條線, 沿岸的停泊位上,幾乎很少有空位,再往後密密麻麻的船隻停了幾排, 彆看新安、壕鏡相繼開港,就在不遠處,可羊城港這裡,非但沒有因兩個港口的崛起而變得冷清,反而比從前更熱鬨了不少。
新安、壕鏡都是新開的城市,原本多是荒地,現在擠入了多少商人,不說彆的,就是衣食住行,都需要陸上供給,那附近的村子,這幾年也是發展得極好,許多農戶都去種菜擔了往港口賣去,這是生活必需品,還有些上檔次的商品,就是要靠羊城港這裡中轉運過去了,彆看小小海域上三個港口,好像彼此會搶生意,可一兩年下來,三個港口各有定位,居然並不互相衝突,反而都發展得很好呢。
羊城港這裡,原本還有一個海關在,但因買活軍占據新安之後,大部分商人都索性去新安、壕鏡做外銷生意,不在羊城港出關,現在羊城港逐漸有成為內港的趨勢——外番商人們,都集中在新安和壕鏡做買賣,這裡的原因是很複雜的。
其實說起來,買活軍在新安、壕鏡征收關稅,而且很嚴格,不像是羊城港這裡,關稅的征收是非常粗略而且彈性的,商人之間,往往可以通過大小賬來規避關稅,或者乘夜私下完成交易——或者商戶本身的底子很硬,也就不用繳稅了。總之,羊城港的貨很多時候是不帶稅的,會比新安和壕鏡要便宜一些。
按道理,商人們應該優先來羊城港做生意,但他們更情願去新安、壕鏡,主要還是因為這兩個港口的好處更多——在嚴格征收關稅的基礎上,他們也會組織對貨物進行質檢,省去了外番商人辨彆商品質量的功夫,要知道,海上貿易風險大就在於這裡,大部分時候要找後賬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所以外銷貨中,粗製濫造的不少,當然外番商人付賬的銀幣,那成色也未必就是十足,在羊城港做買賣,多少有點兒各憑本事的意思,銀貨兩訖,後續不管,被坑了也隻能自認倒黴。
但在壕鏡和新安就不一樣了,雖然買活軍要抽頭,但關稅不算是太高,而服務卻很周到,外番到港之後,先繳銀存入交易所,得到支票簿之後,就可以在支票允許的範圍內去購物,或者也可以直接兌換買地的鈔票,離港時再兌換回來便可,目前買地的鈔票沒有□□,因為他們用的套色版畫技術,還有鈔版,都並不是此世的東西。
如此,對供貨商來說,這就省去了對銀子成色的憂慮,而貨物這裡,買活軍也可以提供驗貨、評等、估價的服務,隻收取不高的費用,同時若是有了糾紛,還可以去交易所調節,甚至交易所還有針對每艘船的信用評級——這種信用本是可以繼承的,譬如說,山姆船長開著瑪麗公主號來到壕鏡做了一次生意,得到了一份信用本,三年後,史密斯船長開著瑪麗公主號來到壕鏡,那買地也承認信用本上的分數仍可以繼續沿用!
也有很多人把信用分叫做政審分,因為它們的用處基本上是相同的,在外番這裡,能決定熱門商品的購買資格,而且也能享受一些本來收費的服務,甚至於還可以充做抵押來進行融資,雖然額度不算太高。總之不管怎麼樣,有了買活軍的主持,不論是本土的商人還是洋番船隻,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生意在壕鏡和新安做,雖然要交稅,但卻也能省掉很多煩惱,這筆錢花得值得。
既然這兩個港口的生意好做,那麼進出口生意的總集散地,也就很自然地發生了轉移,羊城港這裡,這兩年的確明顯感到油水比以前少了——雖然上繳的銀子相差倒是不多,足可見從前逃稅的商家到底有多少了……聽說新安、壕鏡每年給京城送去的分紅銀子,都是個讓人震撼的天文數字,這雖然也有買活軍繁榮市場的緣故,但也可以側麵反映開關這些年來,朝廷損失了多少稅銀!
當然了,這些事情和升鬥小民的關係不大,羊城港的官場這幾年是否因此動蕩不休,朝廷會不會索性關閉羊城海關,不再維持一個衙門,這都不是他們關心的事情,對百姓來說,雖然外番商人來得少了,但碼頭卻依舊忙碌,這也就夠了——說起來,本土的商船還比從前要多呢!畢竟,從前外番的商船直接在羊城港提貨,羊城港這裡的本土商船,集中力量進行內河航運即可,但現在,外銷貨從各產地販來之後,大商家還要組織著,把貨從羊城港送到新安、壕鏡去。
除此以外,客運海船的發展也是十分蓬勃的,廣北還罷了,那裡的百姓便是要去買地討生活,也不用反而來羊城坐船,他們自己汕州就有船去買地,除此之外,廣中、廣南各地的百姓,不管是下南洋還是去新安、壕鏡或雞籠島、雲縣,都要來羊城港坐船,人數之多,足夠讓兩邊定期對開航班了!
許多往年隻在西江水係行船的水手,便是在這樣的需求之下,開始嘗試著跑海船,除此以外,還有許多從川蜀一帶遷徙來的船工船匠,也是在買地這裡開始學習著跑海船的,於是羊城港這裡時不時地便多出了些川蜀口音,最北的還有遼東靠海港口的老船夫,也有輾轉到最後來跑對開海船的,隻是北方漢子實在是怕熱,一到夏日,白日裡就和個死狗似的,隻想找樹蔭躺著,除了揮蒲扇之外,什麼彆的事情完全都不想做,隻有到日落西山,那股子逼人的灼熱稍微消退下去了,才能逐漸恢複精神,坐在一起吹幾句牛。
“你侄兒上船了沒有?還是讓他上船來!現在和往年不同了,凡是能跑船,那就沒有吃不上飯的,各處都是缺吃水上這口飯的——你瞧吧,光是羊城這邊就是做不完的生意,這還是第一波呢,以後還有的,閩西那裡也是,船都不夠用了!全都是去雞籠島,下南洋的,船費還是官家結算,絕不拖欠!這生意且得做個五六年的呢!”
“都是客戶人家啊?”
在這兩個遼東水手旁邊,有一個黑瘦的人影坐起來了,他的官話說得不太熟練,還有些白話的腔調——不稀奇,羊城港這兩年最時興的就是學官話,很多人家都有意無意地比著買活軍對百姓的要求,先行靠攏:學拚音,學官話,學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