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9. 栓子的急切野望 豐饒縣.栓子 栓子一……(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593 字 5個月前

“婆, 你也看到了,如今這路好走著,河也修過了, 不是俺們來時候的樣子哩, 俺就是去景德鎮開廠,想回就回,四時節的耽誤不了什麼!”

半日無話,方密之和栓子在碼頭周圍辦了事,又買了些路菜土產, 便匆匆而回, 重新登船,約定了得閒飲茶,便各自回房去了。且不提方仲賢如何和侄子周旋, 栓子這裡, 卻是有些犯懶,回到船艙中, 略微一梳洗,便癱在床上, 伸手伸腳的, 也不去收拾帶回來的大包小包,讓老祖母坐在桌邊,仔仔細細地歸置著拿荷葉、油紙各自分包的吃食:

荷葉包的燒雞, 冬日放個兩天也不走味,油紙裹了潔白如雪的米花糖,碼在一起很是喜人,這個拿熱水一衝就是一碗炒米湯,裡頭點綴的瓜子仁恰好做了配菜, 米花被水泡軟了,香香甜甜,很是符合老人家的嚼口,也是爆米花機器發明之後,買地這裡新興的小吃。

五香口的肉脯,拿牛皮紙袋子,用漿糊粘牢了,四五包整齊地碼著,十分俏式,這明顯是帶回家裡分給孩子們的零嘴了,還有拿細麻紙做的一個個小包裝,裡頭是分好了的一份份八寶茶——也叫泡茶、碗子茶,摸起來一粒粒的有點兒格愣,這是冰糖,細細一粒一粒的則是芝麻,老祖母拿手一捏也不由得笑了,“用的是冰糖,正宗!”

“那你泡一杯喝唄,什麼好東西!”

栓子一骨碌起身,拆開一包麻紙就抖落在自帶的竹筒杯裡,又捧著艙裡的大茶壺出去打水——畢竟是南邊的內河航船,冬日太冷都開不了的,因此取暖措施是有限的,船艙裡並沒有爐子,也是怕燒得不好出事故,因此,除了頭等艙之外,其餘艙位都是去廚房打水的,那裡的爐子有煙道直接去船外,晝夜都不熄火,熱水隨時有,光是這一點就勝過敏朝的航程太多了。除非是包船的主人家,否則,在船上想喝熱水也是難得,多少船工自己都是喝生水呢。

滾熱的大茶壺,拿棉套子一裹,拿回來當時可以衝茶,隔夜喝也都還算溫熱,這是一等艙裡才有配的,栓子把大茶壺提回來,先給祖母泡了一杯八寶茶,等祖母眯著眼睛吹熱氣喝上了,才道,“這就是俺們鄉黨賣的,我問了,他們是綏德那裡來的,也是跟著黃頭兒一路走來,先去了雲縣,存身不住,索性到豐饒縣來,做個小本生意,如今日子倒也好過——俺們關陝的鄉黨,南來北往總在豐饒縣落腳,他光賣八寶茶就賺得多哩。”

他心裡始終還裝著自己的計劃,說到這裡,忍不住又道,“奶,你看吧,樹挪死,人挪活,雲縣那裡,現在沒大本事真難站住腳,與其往雲縣去,真不如去景德鎮——就這個八寶茶的東家,他來豐饒縣的時候,豐饒縣也還不是買活軍的地兒,他也不怕,一咬牙,攀了個辦事處的關係,認了個乾親——其實也就是個名頭,總之有了這一層關係,豐饒縣也沒人敢找他的事,這不是一下就站住腳了?”

“等到豐饒縣入了買地,他就是本地的老人了,分都多賺不少!各處也活躍,民間極有威望,街道那裡也很能說得上話!那他做什麼買賣不方便?就這,還是他在原鄉裡沒什麼根基,一村人逃荒,死的死散的散,親戚都死絕了的離散人,如咱們這般,去景德鎮站住腳,又從老家能接人過來的,一年半載根基就紮下了,就等著天兵一到,也是個本地的顯赫人家!”

年輕人,心熱眼高,自有一股昂揚銳氣,一席話說得老奶奶咂嘴而歎,尖著嘴吹了吹茶,又尋思了好一會,也就不再裝聾作啞,而是歎道,“我原是說,我也沒幾年了——”

“呸,您老這身體好著呢!也就是耳朵不中用!”

栓子連忙在桌上拍了幾下——實際上,他覺得老祖母的耳朵是否真不中用,也很值得商榷,但身體健旺這倒不是假話,七十多歲的人了,頭兩年跟著商隊一起南下,車馬勞頓居然也堅持下來,沒病沒災的,這一次和他一起去清山拜佛,喝,彆看年歲在這裡,走山路比誰都穩當,全沒有剛才要拜彈簧那跌跌撞撞的意思。

至於老人家的擔憂,栓子也不以為意,“再說了,現在郵政這麼發達,聽說還要在豐饒縣和許縣之間拉電線,以後就可以拍電報了——萬一真有什麼事兒,到時候給我拍個電報,我可不是幾天就回來了?!您想我了,就搭個船來看我!現在出門和從前不同,真不受苦,可享福著哩,到時候,孫兒在景德鎮賺錢了,給您買頭等艙的票,坐著不心疼!”

這話說到老人家心坎裡去了,也讓她臉上多了一絲笑意,不再回避這個話題,而是和栓子正兒八經談論了起來,“這倒是後話了,那電報什麼的,你在我耳邊嘀咕了多久,我啊,也隻能當故事聽聽,這麼好的東西,沒等落地了真不敢信——不是和彈簧一樣,看不見摸不著,和神仙一樣麼?”

“不過,我這老骨頭,這幾年也還能熬得住,你要往外闖,論理我不該攔著——”

栓子一聽,喜動顏色,狠狠地一拍大腿——這才是他熟悉的祖母,雖然看似樸素村氣,一驚一乍老糊塗,實則一輩子敢想敢乾,最是能拿主意,幾年前闔家來買,就是老祖母拿的主意,放話就算自己死在路上,也勝過一家子餓死在村裡。

也正是因為老人家這句話,本來有意南下闖蕩,卻囿於孝道,不敢離鄉,就怕不能給老人送終的大伯一家子,這才下定決心,和栓子一起帶著老人來了買地,在許縣安家,又很快托人帶話,把親眷們一一都帶到買地來享福——從後來的親眷口中,他們也是得知了家鄉又有旱災地動,又絕收了一年,若不是到處都種了土豆,還不知道要餓死多少人呢!

一家人能過上現在的安穩日子,全都是仰仗老人家的決斷啊,大家一麵後怕,一麵也都更敬畏祖母了——他們在老家,說是大地主,那是玩笑話了,但家裡也是有幾十畝地,平日裡常年雇著幫工的,算是一村裡日子最殷實的人家,因為及時南下,把土地都出脫了,到底是換了現銀在手上,來買地也有個根基,不必從苦工做起攢錢,得以出手就是開廠,做起來了,就是立足了,原本的體麵不但得以維持,而且手頭還比從前更寬裕,日子要更好過得多。

若是遲上一年呢?這樣的小地主人家,抵禦風險的能力也是很差的,一兩年的歉收、災變,就能讓他們耗儘了儲蓄,哪怕是晚一年南下,日子都可能是截然不同,這要是當年張羅不起買賣,一家人各尋差事,進廠做工,去店裡幫忙什麼的,人心一散,想要再鋪開這個攤子那就很難了。因此,不要小看這早走一年,對於栓子家裡來說,這就是一個天,一個地的區彆。

也是因此,在栓子家裡,祖母的權威是至高無上的,不論大伯、叔、四叔還是幾個姑姑、姑父,都是極為信服。而栓子想要到景德鎮發展,非得說服了祖母,讓她點頭不可,否則,家裡不給出錢出力,他一個光身漢去了那裡,想要站住腳跟談何容易?就不說開廠開礦了,能找個不被本地人欺壓的工作都難,非得和敏朝的老傳統一樣,夾著尾巴做人,設法和本地的大族結親,找到了靠山,才能有點尊嚴,有資格談點雄心。

但偏偏,老祖母對於栓子的這個計劃,卻是異常的不看好——栓子本身父親早逝,母親改嫁,沒幾年跟著那邊的漢子去了外地謀生,也沒了音信,他是在祖母屋子裡長起來的,老人家也是憐惜孤孫,一向最疼愛他,現在他要獨自去景德鎮發展,老人家很舍不得,直說要留他在身邊給自己送終——比起去景德鎮開廠,她是認為栓子應該儘快找一門親事,讓她在合眼之前能看到下一代,她才能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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