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9. 厲知府走投無路 劉師爺錦囊妙計 潯陽……(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403 字 6個月前

說實話, 如今潯陽的局勢,對於厲知府來說的確是個很大的考驗,這也是他這個身份特有的問題, 因著厲知府又是潯陽的正印官,但手裡卻又不掌著什麼兵權, 他若是江左布政使, 或者比布政使更高一級的幾道督撫, 這時候還稍微從容一些:手裡有兵,至少是能保護住自身的安危,對於京城朝廷的命令也有底氣去跟從,不就是抄家麼, 有兵在,這有什麼不敢的?還怕抄的人少了呢!多抄些,把手裡的兵馬養肥了, 隻要對上好交差,怕什麼!

但偏偏, 潯陽這裡, 厲知府能動用的人手, 除了府衙的幫閒、衙役數百人之外, 也就是附近的幾間衛所了, 他和衛所尚且還不是明確的統屬關係, 衛所是豫章那裡直管, 而且現在說直管不直管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衛所基本上是全爛透了的,一個二三百戶的衛所,能給擠出二十個堪用的兵丁, 都算是經營得很不錯的了,真要去查的話,人去樓空,發現衛所成建製地偷跑去買活軍那裡,都不罕見的。現在衛所人還在當地維持著,都得謝天謝地了,根本不可能勒逼得太過,稍微逼迫一下,人家就去買活軍那裡,你能怎麼樣呢?

衛所的幫助基本為零,就這麼數百人的幫閒衙役,哪個不是和本地的架勢人家勾結有親,甚至就是架勢人家的一員?厲知府現在收是收到了上峰的命令,可他該如何去執行?這就是個大難題了,說得誇張一點,這個令,他若是領命了,厲知府真怕深更半夜,哪裡來個人摸進門來就把他給勒死了!隨後潯陽這裡的世家大族起兵謀反,也投奔買活軍去——

反正如果是他,他就會這麼選,怎麼看這也比被老實抄家治罪,一點家私留不下來得強,反正最後還不是要去買活軍那裡討生活,那我晚去不如早去啊!

再說手下的那些幫閒了,彆看彼此龍爭虎鬥的,對付起上官來,卻是沆瀣一氣,同氣連枝的,今日接到命令,要去抄張三的家?這張三可是刑房老李的表親家,不行,我得設法拖延一下,再去說一聲!這麼一拖,就是兩三日,等到老李那裡傳話了我才會動,老李不傳話,我就拖著,甚至裝病,畢竟,鐵打的吏目,流水的官,你都下這樣的令了,這個官也做不久的,我寧可因蠢笨拖延被打板子,也不會得罪了城裡的世家,大家以後還要在一個鍋裡攪馬勺呢!

厲知府摸不清幫閒吏目那錯綜複雜的親緣關係,他也用不著摸清,在這個問題上,劉師爺和他的看法是一致的,一人知道就等於大家都知道,不存在各個擊破的道理,想要抄家隻能行文豫章,調外地兵馬進城,或者問水師將軍借兵,本地兵馬反正是用不得了。

“但,此時東翁就要細想了,若是如此,皇上何不直接行文布政衙門,而是由錦衣衛來傳達特旨?”

劉師爺頗有幾分循循善誘的味道,厲知府眉頭也是逐漸皺得更緊了,他試探般緩緩答道,“直發中旨,自然是因為內閣不願也不敢擬旨的緣故。此次皇上處置逆黨,手段酷烈,世所罕見,內閣自然是不敢簽發的,否則,他們的祖墳都要被人掘了去!因此錦衣衛才不敢去布政衙門傳旨,中旨不認,這也不算出奇……這麼說,我們就算想要聽令,也隻能自行和水師商議,很難從豫章那裡要來文書,甚至……”

“甚至,東翁一旦下令抄家,除了投買之外,也沒有彆的路走了!”

劉師爺為他下了結論,“朝廷此舉,顯然是要棄南而擇北,棄儒而從特,可您卻是正兒八經的兩榜進士出身……”

雙方的衝突演變到此,已經成為了非常重大的政治立場問題,身為老牌子進士,厲知府若是接了皇帝中旨,去抄了那些逆黨的家,就等於是背棄了自己的出身,必然會受到所有老式進士的唾棄和不屑,從此淪為小人,這種排擠將是無所不在也無法逃避的,可以這麼說,隻要儒學和老式科舉進士能緩過這一口氣來,厲知府家族所有人,以後都彆想再從儒學出身了。

是否接令,實際上就是在賭皇帝的變法能否成功,若是變法成功,就不會再有儒學複興,而倘若變法失敗了,儒學反攻時,厲知府這樣的叛徒,所承受的憎恨甚至比特進士還要更過火,更徹底,這一家人的敗落是完全可以預見的。

“可,便是從了皇命,那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好處,您既不是特科出身,也沒有特科造詣,除非從今日起苦修特科學問,再考一個出身,否則也難真正得到重用……”

劉師爺用了一口茶,手指點著桌麵,一字一句地說道,眼見厲知府陷入沉思,他趕忙拿了一塊龍須酥放入口中,如此殫精竭慮地仔細打算,腦力消耗甚巨,不吃些甜的當真是扛不住。這會兒甜液流入口中,他閉著眼愜意地剛要歎氣,便聽到厲知府喃喃道,“其實……再考個進士也未必不行……”

“咳咳咳!”劉師爺差點沒被糖汁兒嗆死,那黏糊糊的糖液掛在喉嚨口,半日方才清出來,他有些啼笑皆非,卻又知道厲知府說的不是假話:要說他和東翁之間,大概就差在了這讀書的腦袋上,劉師爺世情精熟,精通為官之道,但學問上就差得多了。厲知府呢,不說過目不忘,平時讀報看書、吟詩作對,展現出的才華也讓劉師爺印象深刻,而且厲知府私下出於興趣也鑽研過買地的學問,考個特進士隻怕還真不難。

但,這就和他規劃的思路大相徑庭了,劉師爺才喘勻了氣,便忙道,“東翁,東翁!這是何苦來哉,若是真去考特進士了,隻怕是,被天下人引為奇譚,反而出了頭了!您想,收到錦衣衛密令的知府縣令,何止您一人,您本不出挑,正所謂,槍打出頭鳥,安安穩穩隨大流也就罷了……”

厲知府就不是個好出風頭的性子,立刻被說服了,起身來回踱著方步,有些焦躁道,“便正是因為不知他們如何處置的了!難道他們個個都把名單上的叛徒抄家了不成?我竟不知道他們是哪裡弄來的人呢!”

消息傳遞不暢,隻能依靠推測,厲知府的壓力的確是大,劉師爺低聲道,“東翁,這事雖不值得傳說,故而我們不知究竟,但隻看一點便知道了,若是下不了手去抄家,又何忍驅趕那些逆賊衝陣呢?我等必然會聽到某縣某府,有人抗命不遵被處罰的消息,既然沒有,那便說明,他們走的都是一條路——”

“把事兒辦了……投了買,那便是徹底改換身份了,或者連名字都換了,往南洋、雞籠島一去,你們餘下的儒門弟子,再罵我又能如何?我都金蟬脫殼了,你還能找得著人麼……”

厲知府喃喃自語,他的麵色在昏暗的天色中,劇烈地變化著,但說話的速度卻半點不慢,十分流利,可見在心中掂量這條路已經不止一次,隻是似乎尚有一些心結沒有打開,讓他遲遲不能下定決心罷了。

劉師爺和厲知府賓主相得,相處已有十年以上,他很熟悉厲知府的性格,也多少猜到了他的顧慮,知道火候已經成熟,便徐徐問道,“東翁,可是心慮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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