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超級市場逛了一圈(黑洞真神在上,這地方也像個黑洞,人一進去就不想出來的黑洞),老鯊魚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買,隻是記了一本子的價錢,他得好好算算賬,才知道如何的貿易策略對他和他的船最為有利——買賣在呂宋這裡變得很複雜,不像是其餘港口,老鯊魚完全可以憑自己的腦子應付過來,但在美尼勒城,不借助紙筆,老鯊魚都記不住商品的報價,就更不用說該怎麼來配貨了。
不敢浪費任何時間,簡單地吃過午飯(並且非常仔細地清潔了口腔),下午他和通譯早早地就出現在了知識教的課堂上了,美尼勒城的掃盲班當然是免費的,也有學校供學生們進修,但是,這些學校並不說洋番語言,洋番們想要獲取知識,最方便地還是去知識教的教堂,就算是數學這樣的課程,用他們的土話來上,學生當然也比較好接受了。
今天的課堂上說的是法蘭西土話,這對老鯊魚來說不是問題,他會說歐羅巴的五門土話,雖然都很簡單,但聽課用足夠了,尤其這是一節數學課——他學得也很認真,哪怕四則運算,這都不是原本出身農家的老鯊魚能接受過的教育,他已經發現了,在美尼勒城這裡,可以輕易地獲取到太多對自己有益的東西,他的牙齒就得到了好處,還有他算賬的本事,現在,老鯊魚比之前更擅長算賬了,不用花太多心思去做算術題,也讓他在腦力上感到輕鬆了很多。
“我想知道牙醫一年能掙多少。”
課間時分,他若有所思地對通譯說,“我有一個女兒——私生女,當然了,她不太認我,跟著她媽媽在領主家裡做女仆呢,很乖巧的小女孩,主意比她媽媽和我都大。她和我一樣,牙齒不好。我認為她其實應該來美尼勒城生活,和她媽媽一起——或者不,這關係倒不大。”
老鯊魚的女兒——就叫她小鯊魚好了,年紀並不大,今年才十四歲,當然這是個該乾活養活自己的年紀了,不過距離結婚也還有幾年,老鯊魚認為她的腦子是相當聰明的,如果她能來美尼勒城做個牙醫學徒,並且學會說漢語的話,那麼,就有一個前途無量的職業在等著她——專門針對洋番水手的牙醫診所,這個診所可以省掉患者聘請通譯的費用,對水手來說這不是一筆小錢。可以想見它會有多受歡迎,而且,這個職業很適合女孩兒做,不用擔心遭到水手們的騷擾,老鯊魚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冒犯自己的牙醫的,一看到他拿起鑿子,這個刀頭舐血的漢子就有點兒渾身發軟,隻想轉身就逃,他認為這絕對是個普遍現象。
一個女孩子來做醫生,很新鮮的思路,他從未想過,但卻一下就感到特彆合適,老鯊魚回味著這個想法,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即便她做不了醫生,前來學些數學,也能幫老爸爸管管賬,或者做個通譯,也能養活自己——等我老得跑不了船了,就回到美尼勒城來,買一套小房子,說不定到時候還要依靠她來照看呢!”
“看來您並不是那些深信女人不能上船的老頑固。”通譯點評。雖然老鯊魚正在上課,但他也沒有休息,報酬都是按天付的,下課後他還會陪他一起到深夜就寢才回自己家去,買活軍這裡的特色是,隻要付錢了,服務永遠都讓人感到物有所值。
老鯊魚大笑著說,“我現在不再相信運氣和那些老規矩了,我隻相信好處,能讓人得到好處的信仰是好信仰,不能的話,那就彆怪我把它像垃圾一樣丟掉,我可是個海盜,你知道,如果價格合適,我連我自己都可以賣,就更不要說海盜中那些胡言亂語的老規矩了!”
通譯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他和老鯊魚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是無意地擺弄了一下胸前的小像:他佩戴了一條短發少女的雕像項鏈,少女的麵目非常模糊,但通過胸前的弧度和生動的雕刻,強調了她女性、寸頭的身份,這個兩個特征如果在從前,會讓人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是哪尊神祇,但在美尼勒城,指向性極度昭然。
這是謝六姐的小像,也是私下轉變信仰的洋番喜愛的配飾,很多原本的教士都擁有這樣的小像,他們不會公開地背棄從前的信仰,但在同樣立場的老鄉麵前,一尊小像可以讓他們明了對方的身份——他們都對原本的教派有些不以為然,隻是因為還要在兩地往來,暫且保持低調,但是,他們心中是更信仰知識教,更願意遵從知識教的規矩的。
這些隱匿的潛在教徒,一旦互相識彆了身份,便會比彆人更親近得多,更有互相幫助的意識,接下來,通譯的話明顯比之前多了,並且開始超越自己的職務,從朋友的身份來為老鯊魚出謀劃策。
“你想要購買罐裝機,這是很明智的,但配額現在的確不好弄,除了第一批船長走運地運到了學者之外,現在學者的確越來越難湊了,紅圈也出現得越來越稀少。看來,在市場上高價購買配額是更現實的一條路。”
通譯也是這麼認為的,考慮到他的職業就是陪著船長們在市場上轉悠,老鯊魚很相信他的判斷,那麼,現在的問題是,錢從哪裡來呢?發了水手們的工資、獎金,自己的看牙錢之後,此行的利潤已經寥寥無幾了,恐怕買了罐裝機之後,餘下的錢他也買不了多少空罐頭瓶了。
“我倒是有一門生意可以介紹給你做,運氣好的話,隻要跑上兩個來回,你的利潤就足夠買下罐裝機了。”
通譯倒是給他提供了一條新的財路,當然,在這之前他還是很正式地詢問了老鯊魚,他對老教派的看法究竟如何,在老鯊魚再三保證,隻要利潤足夠,他連自己的親爹都賣之後,他才神神秘秘地帶著老鯊魚來到了自己的住所,並且掏出了一本圖畫版經文給他看貨,“你認為這本書在歐羅巴能賣上幾個銀幣?”
老鯊魚不是沒見過好東西,他畢竟是個成功的船長,然而,這本經文,還是讓他久久地沉默了——印刷質量很高,這倒不罕見,買活軍這裡很多印刷得很好的書,但問題是,問題是上頭的畫,老鯊魚從未見過這樣……這樣的畫……他這輩子也沒見過多少油畫,身份不夠,仔細想想,這插畫上的女人,還是老鯊魚在現實之外見到的第一個不穿衣服的女人那!
“銀……銀幣?”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激動地說,眼神還追著被拿開的書不放,“這一本書不得賣二十個金幣那!還得是又大又沉的那種!有了它,我還做什麼罐頭生意?你有多少本,我全都要了!”他當然沒有考慮到什麼傷風敗俗的事情,畢竟,他可是個海盜,隻要能賣得出去,即便這本書褻瀆了他現在信仰的知識教,老鯊魚也會愉快地做起這個生意的。
雖然通譯對於他的狂熱看好也十分欣喜,但遺憾的是,買活軍這裡,所有的好東西都是配額商品,包括這套書籍也是一樣,第一批貨限購五本,想要更多,就得拿人來換,“一個人,一本書,老鯊魚,或者說,一個女巫一本書,你不需要問是誰在做這個配額生意,隻要有配額,我就用一千元——一兩銀子一本的價格,把它賣給你,能買到幾本,就要看你能帶來幾個女巫了。”
一兩銀子——至多是兩枚大銀幣,這要看是哪個金鋪打造的銀幣,而賣價呢?甚至可以達到二十個金幣!老鯊魚知道自己絕不是癡心妄想,一本好書在歐羅巴的價格就是這麼的貴,這裡的利潤是多少?他已經有些算不過來了,一百倍?一千倍?最妙的是,才五本書而已!船東的耳目根本不會發現他居然私藏了如此貴重的商品!
他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著,老鯊魚感覺自己的牙槽都要長好了,就連咬著的棉花都顯得那麼的甘甜,他咧嘴一笑,露出了嘴裡閃閃的金牙。
“你看,好通譯。”他一把攬過了通譯的肩膀,和他商量了起來,“我家的小女孩,嗯,我剛剛說了她是乾什麼的嗎?她也不能完全算是個女仆,我的意思是說,機會合適的話,她也勉強可以算是半個、半個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