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智兒,快去請長史親自出城,仔細查看青渠村異樣!”
蜀王立刻吩咐起了身邊一個秀氣的孌童,那孌童脆聲應了,瞥了全百戶一眼,萬幸沒有多說什麼,而是冷冷地轉身而去,全百戶被他看得渾身發寒,心道:“先人的,老子嘴皮都說爛了,能騙幾兩銀子?還要到處上供,這個小智兒眼見著也是要給些錢打發的——不行!和圓真觀可不能五五分賬了,得七三,我七他三,清遠那死道士也彆說嘴,能給他三成算老子厚道了,便是九一分的也不是沒有!”
出城查驗,半日功夫也是要的,蜀王自不會留全百戶在眼前多待礙眼,揮手叫他下去候著,不過,這一次待遇比之前要好,到底是有了一壺熱茶,四色點心:堆雲酥糖、瓜子酥、酥油鮑螺,還有一樣如雲似雪的奶油黃糕,吃在嘴裡入口即化,一包兒甜水,糕體極其輕盈,全百戶還傻乎乎的不知這是什麼,還是之前打點的那侍從過來和他說話時,誇耀道,“這便是東邊傳來所謂的奶油蛋糕了,他們那裡奶油難得,還比不上我們府上,日日能供應,大王都吃膩了——他不吃牛奶.子做的,隻吃人奶做的點心,據說比牛奶更加中正平和,滋補得很。今日也偏了你了,大王連日來精神不振,點心也不怎麼用,廚房裡日日都預備著的,閒著也是便宜了那些小跑腿,不如取來咱們兄弟用。”
全百戶萬沒想到,這居然是人奶點心,不由得一陣反胃,心道,“難怪有一股子腥氣!這些藩王真是荒唐!哪有成人還用奶娘的!還用人奶做點心!”
素日已知道這些藩王窮奢極侈,但如今親自見識,還是有大開眼界之感。全百戶強忍著謝過這人,又請他一道用點心,這管事也不客氣,坐下來大吃大嚼,雖無什麼職位在身,但兩人說起話來,倒好像把全百戶當成他的下屬,不過,好在他也的確有些門路,做事也爽快,略一問全百戶和蜀王的對答,便道,“大王最是謹慎,龍脈和他息息相關,一有異動,他必定是最能舍善財的,五六千銀子不在話下,屆時,我自會向大王進言,就說你是事主,必有因果在內,不如就找你的善信道觀,恐怕還能驅散邪祟,引出高人來,了結因果。大王聽了有理,自然依從,至於那小智兒處,打發他一百兩銀子便已足夠了,長史要多些,不過既然確有此事,那五百兩也夠潤滑。”
至於他自己,這王管事開口就要三千,還說這是看在兩人投契的份上,全百戶心中暗罵,卻也是無可奈何,還要做出欣然之態答應下來。王管事見他上道,也十分喜悅,拍著全百戶肩膀道,“你是個有慧根的,這樁公案是找對門了,故而有這一宗大財發。如今城中,能堅決抵抗的也就隻有我們大王了,倘你找了彆人,好處沒有不說,隻怕還要受罰頂黑鍋,那就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去了。好兄弟,拜對了山門,你的福分隻在後頭呢!你如今這般行事就很好——我隻勸你一句,這城裡,什麼山頭都能拜,唯獨鎮守太監府你要遠著些。”
全百戶聽他這樣說,便知道其中必有緣故,不免也想到了傳言沿江藩王的下場,悚然道,“難道那些大王真的是被錦衣衛和鎮守太監先抄家了,再送給買活軍處置?可——可大王——”
王管事露出一抹冷笑,低聲道,“大王若是知道,還不是嚇得魂飛魄散?當即就要逃走了?他這一走,沒了鎮山虎,誰能穩住局麵?你也見過大王了,那可是個辦事的性子?除了把錢庫看得牢,大王一輩子沒出過府的人,還知道什麼……”
看來,對於川外藩王的下場,其實並不如傳說中那樣紛亂,至少王府這裡是打探到了一些確實的消息,隻是上下齊心瞞著蜀王,不叫他知道得實在,怕他反而誤事,而府中真正主事的,不是蜀王也不是後院的妃嬪夫人,而是不知以誰為首的管事們。全百戶聽到這裡,也不由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這還好,無意間是拜對了山門,回報的事由恰好是投合了這幫人的需要,這才能順當見到蜀王,又發了一注小財,否則,哪有機會見到大王?隻怕當即就被打出府去,就算被當場打死,都沒人會給他做主。
想到這裡,也是一陣後怕,暗忖榮華富貴之無常,本來不迷信的人,也添了些迷信的念頭,又想道:“這人說得不假,蜀王這些藩王,從生到死也難得出城一步,都是被看牢了的,和囚徒也是無異,見識短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隻是奇怪了,他們這些管事可以出門,按道理當不會太輕視買活軍才對,怎麼就這麼自信,能在買活軍的攻勢下守住錦官城,不想著逃跑,還隻顧著撈錢呢?”
在他這裡,全百戶撈錢隻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錢而已,要說對於前途,他卻一向是沒有什麼主見的,迷迷糊糊、隨波逐流而已,這筆銀子到手以後,要不要躲到青城山裡去,或者走得更遠一些,或者說錦官城會不會被攻破,要說沒想吧,也想過,可要說有什麼結論呢,卻又沒有。買活軍能打下錦官城嗎?那麼厲害,大概是能的,可真的會打下來嗎?不知道為什麼,他又覺得似乎還不至於……
這樣首鼠兩端,難下定論,其實才是人之常情。真正能堅定自己觀點的人,百中無一,不過全百戶心中還是不可能完全安定,見這王管事談吐間儼然是個高層人物,便不由得探問道,“您是站得高,看得遠的,如今城裡上下亂哄哄的,弟也不知道該跟隨誰,眼前沒條明路,倘若兄長不嫌棄,弟願領手下數百兄弟,從此追隨報效——隻是有一點,兄長,若按您這樣說,鎮守太監接了皇上密令,要搶在買活軍破城之前,最後搶收一波莊稼,那他們的五百人也不好信,說來,城裡就是兩千多久疏戰陣的兵馬,恐怕……恐怕連買活軍都還沒到,單單隻是白杆兵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這番話說得好,‘數百兄弟’一詞,也讓王管事動容——全百戶一個人有什麼用?合作撈錢罷了,到手分賬,大家就拍拍手各走一邊的,在這亂世裡,便是要有人手,才值得彆人另眼相看,舍得說些私話來籠絡你,全百戶左護衛話事人的身份擺在這裡,也的確值得拉攏,王管事思忖一番,便開口道,“若隻是如此,的確或許是守不住城,但,這世上有一條道理是摔不破的,有錢能使鬼推磨……”
他讓全百戶附耳過來,低低說了幾句,全百戶的聲音一下就抬高了,“什麼?藥火!我們也能弄到買活軍的藥火?連白杆兵都拿不到的東西——”
“你不信?”
見他受驚的模樣,王管事自然得趣,頗有些翻雲覆雨的成就感,索性便把他拉到了王府書房後院的廊道中,讓他在夾壁內候著,過了一會,指點他趴花窗往外看:這條小路正是通往蜀王書房的必經之路,剛才全百戶就是從這裡去覲見的。“瞧那個黑麵漢子,叫老七的,再聽他的口音,是不是敘州的土味兒?哼……有錢能使鬼推磨,敘州賣的好東西可多著呢,說出來你都不信,有了藥火、火銃,我們錦官城兵強馬壯,難道還真能被白杆兵給拿捏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