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於,北部產業的布局根本就不能以農業為主,金逢春被調來北方,第一是要借重她豐富的農事規劃經驗,來填飽大東區老百姓的肚子,第二,就是要求她再進一步,走出自己的舒適區,徹底的從農業專業吏目轉為綜合性吏目,協調多方麵需求,學會規劃礦業、工業發展,獨立用好手裡的資源預算,處理好大東區諸多州縣級單位的關係,甚至還要顧慮著近在咫尺的錦州一線,開原和盛京距離非常接近,和買地的溝通還要借用敏朝的獅子口,地緣政治方麵,大東區也要麵臨強盛遙遠的羅刹,野蠻未開化的哥薩克、布裡亞特韃靼,西南麵的喀爾喀,東麵的高麗以及高麗漢人道,立場極度曖昧,半獨立的東江島,以及立誌城這裡要直麵的東瀛……
說實話,敵人都挺強的,武力值都比南洋那裡高,而且羅刹軍隊已經開始普遍用火繩槍了,最重要的是大東區距離買地大本營還很遙遠,中間隔了敏朝,導致交通極度依靠航運。怎麼看,這裡的工作複雜性和困難性都比南洋高多了,更讓人畏難的是,北地人少,且向南遷徙是大潮流,也就是說,大東區開發這屬於逆潮流而動,可能最好的成果就是維持局麵,不易見功!
這個職位,毫無疑問是燙手山芋,坐上去之後,不受責罰都算是好的了,想要立功提拔實在太難。卻也正因為它的困難,金逢春毅然接下了任命——她始終謹記一點,難易軍主心中有數,隻求儘心做事,不問得失,不慮功過。她所求的越是單純,能到更大的舞台施展手腕的機會也就更高!
正所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金逢春這幾年來,無事再讀儒術,反而有時能悟到一些小時候不屑一顧的道理,當然這和八股文所講究的那些,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了,在選拔吏目的考試上,買地是有絕對優勢的,儒家經典,就好像是數理化中的一些前沿理論,可以對最頂尖的科學家有啟發作用,把它下沉為小學入學考試的教材,那就隻能是群魔亂舞,被歪解、曲解,形成黃口小兒張口就是相對論、宇宙弦論的荒謬局麵了。也就是金逢春如今走到了這一步,已經有點高處不勝寒的意思了,才能偶爾從書中汲取到一些精神養分,達到心態上的平衡。
心態不平衡如李魁芝一般的,就算有好開局,也最終是無法走上高處的,隻看周定齊在自己的規劃裡提到,李魁芝自告奮勇,願意帶隊去引誘和族農戶,就可知道,他這是爛泥扶不上牆,做不了立誌城真正的領袖,哪怕錢全是他出的也不行,沒有這個稟賦就不能安於其位。李魁芝不是沒有英雄氣,大概在外敵來犯的時候,於牆頭說些威風凜凜的狠話,指揮手下勇猛作戰,這是可以的,但要指望他能應付日常生產的瑣碎,管好立誌城的大小事宜,這就超出了他的能力。
立誌城急缺一個內政上能站出來的主官——金逢春其實早在一年半以前剛上任的時候,就做出了這個判斷,且也很不巧,雖然第一任辦事處主任能力不差,但卻不能適應天候,得了哮喘,立誌城這不就耽擱住了?隻能是得過且過,又拖了一年多,等來了周定齊,各方麵這才有點上正軌的意思:李魁芝連寫信要錢的勇氣都沒有,就知道裝瘋賣傻,就算大東區想幫,難道還自己送上門去?周定齊這一上任,立刻做了計劃書送過來,要錢、要人、要物,而且計劃書做得整整齊齊,這才像話嘛!這不就有了布局落子的一個抓手了嗎?
“這筆錢都備了快兩年了,再不寫信,怕是在銀行裡都要生出小錢來了……”金逢春嘀咕了一聲,痛快地在計劃書上做了批示,“小張,來一下,這個條子等下送到庫房去,讓庫房那裡發信給獅子口倉管,把罐頭機和馬口鐵找出來,準備裝船送立誌城,另外,給參園那裡寫信,讓派兩個專家去立誌城考察藥材環境,看看蝦夷地能不能養參。”
這裡有好幾門的學問,比如說大東區的很多物資是儲存在獅子口的,尤其是預備支援苦葉島和立誌城的那些,沒必要費事來回運。而且,很明顯,發展藥材、做魚罐頭這些策略,並沒有超出金逢春的預料,她早備好資源了,就等著立誌城那裡開口——就說這做冷水魚罐頭吧,這和藥材一樣,都是現在大東區南輸的重要農產品,考慮到礦產資源的可替代性,以及北地礦產南運不可忽略的距離成本,金逢春很注意發展大東區不易被替代的核心產品,冷水罐頭、藥材、北地木材,這樣都是南麵的確難以獲取的商品,因此大東區的州縣基本城城布局這幾個產業,立誌城的份可不是早就預備好了?
小張這裡,聽了她的吩咐也不詫異,而是笑道,“這個新主任,真開竅,是個腦子好用的,而且也很有運氣——好像艾放羊和南麵那個羅刹皇族,就是他們遇上的。他還建議引入韃靼人,在蝦夷地開牧場,這是我們事前沒有想到的,主任你怎麼看,此事是否要請示六姐,列入今天的通訊內容?要的話,我這就去給通信員說了。”
他雖然是金逢春的秘書,但也擔當了小半個智囊的角色,這小張和金逢春是從泉州就開始搭班子的,他性格柔弱謹慎,不能獨當一麵,但卻是個很好的副官,雖然短暫被調走過,但金逢春北上的時候,還是要來了這個老副手,兩人多年的交情,說話肯定隨便一些,周定齊的報告也是小張先讀過,整理出提要來,金逢春再看的,他熟知內容也就不足為奇了。金逢春聽了,也是笑道,“這倒不用,我來之前,六姐就對我說,蝦夷地是可以搞牧場的,尤其是如今這個氣候,同緯度就它們有暖流經過,還能搞搞畜牧業,彆處都受氣候影響,畜牧業會有一個衰退——六姐早就指出了韃靼人在氣候影響下必定遷徙了。”
提到六姐的高瞻遠矚,兩人都是引以為傲卻又理所當然的態度,小張更是恰到好處地表達了自己對金逢春能夠有幸跟隨六姐培訓的羨慕,金逢春揚起手來,威脅著要摑他一個耳光,小張這才止住溜須——不過,雖說如此作態,但隻看她麵上蘊含的笑意,便知道人類對於馬屁,自古以來都是無法完全免疫的。
“讓韃靼人去蝦夷地,其實對我們來說,早在意料之中,實行上也並不困難,隻需要加開建新往苦葉島的渡口班船就好了,在通航時節,讓他們去苦葉島,從苦葉島南下到南麵渡口,再開一個渡口班船,要比開遠途航船成本更低,隻需要四艘船,從獅子口調派過去即可,不費什麼事兒。”
這兩人相伴多年,也就隻差一層窗戶紙了,主要是金逢春再高升的話,小張和她結婚,按現在買地高官的風氣,多數是要離開政界,去找個教師之類的工作,但現在金逢春手底下的嫡係帶得還太少,離不開小張的輔佐。因此兩人還沒有訂婚成親,但私下已經比較隨便了,獨處時嘻嘻哈哈一會,也是個很好的調劑,笑鬨過了,小張才給金主任分析道,“如果要送信,剛好和庫管的信一起南下了——到時候押運罐頭機的船,就從立誌繼續北上去做渡船,豈不便宜?”
“這樣當然是好,如果能開起來的話,我也會如此安排,但你可彆忘了,這首先是要能開起來啊!”
“什麼意思?”小張有些困惑,“建新不是前天才剛發文來說這事兒嗎,就這幾個月,南下來依附他們的韃靼人口都幾千了,他們今年耕種麵積沒擴充,需要開原補充點口糧,不然怕過冬不夠用——這人口過多,分點給蝦夷地不是正好麼?建新不可能不願意吧!”
“他們應該倒是願意的,但該問的是韃靼人願不願意啊。周定齊想要的衛拉特韃靼且先不說……”金逢春開抽屜找出了一封公文,撂給小張,“昨天你休息,沒看到這封報告,我看完的感覺是,韃靼人領受了種土豆的好處,估計沒幾個願意去海島放牧的,你也仔細讀一讀,讀完了以後,看看能不能給我些不同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