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4.冰雪消融(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5727 字 5個月前

隻要是做過一天吏目的人, 都會明白財政直接從中樞劃撥意味著什麼——其實,買地在各州縣的財務,已經算是罕見地清白了, 很少出現經費挪用、貪汙的情況,但即便如此,縣裡撥款的動作依然是相當慢的, 而且,一件事倘若是從縣裡出錢,各村都有份,那就非常容易因為先後順序扯皮,為了避免扯皮產生的矛盾,縣裡就很容易拖延不辦, 或者把次序和各村自己的實力綁定起來,比如說修路,曹小力就聽說過,鄰近的縣府提倡‘縣村共建’,意思是各村如果能解決一部分勞力的費用,並且還能出點錢來買水泥, 或者給彆的勞力管飯的話,他們就會優先把拿到的水泥配額分過去, 先把能建的建起來再說。

各村解決勞力費用——這個倒是簡單的, 那就是村裡自己出人唄,不像是在南麵, 衙門每年收了農稅之後, 基本就不再征勞役了,哪怕是給村子去修通往官道的路,那也是雇工來做, 至於本村的百姓去應聘,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如果搞共建的話,就等於是在農稅後又自發性地搞起了村級的勞役,不過這個百姓還是很好接受的,畢竟這並非是強迫性的,而且的確是為本村爭取好處,水泥這麼緊俏,如果家家戶戶出點力氣,再擠一點錢,能先弄到水泥,修好路,好處還在後頭那,能早幾年為什麼不早幾年?彆說後來的村子或許不用自己出水泥錢,自己出工錢,都是衙門給包圓了,可那又要等多久呢?

這樣的政策,是受到一些靠近官道的村子歡迎的,但也有限製,那就是至少水泥要能把官道給修好,而現在很多縣就卡在這一步,得存水泥不說,還要從財政自留的部分裡存錢,想辦法支付水泥的運費,這是一筆劃撥預算的時候沒有料想到的開銷,而且難以確定具體數目,因為運力的價格是完全浮動的,會在區域內形成內部博弈,如果人人都想要咬咬牙,在今年把水泥給弄到縣裡來,那運費無疑就會上漲到一個誰家都不願意接受的高度。

巽山村所在的縣府就是如此,本身在湘西,他們也是偏僻的,到現在連官道都沒修起來,他們的配額還被州裡暫時借出去了——官道從湘江碼頭到他們縣,前頭還得經過好幾個縣,隻能集中力量從頭開始往前修,大家都把配額借給靠前的兄弟州縣,等修到這邊縣界內了,再用兄弟州縣的配額加一點利息來還,這樣也好運一些,不然,現在把配額的貨給你了,你雇人運水泥粉都是一筆錢,且有時候還根本運不過來,這官道年久失修的,山路又崎嶇難行,車走不了,靠人背馬駝那要走到猴年馬月去了!

連‘縣村共建’的基礎都沒有,曹小力想要借著這事兒在村裡發發力都不行,思前想後,他隻能在縣裡給村子爭取一些罐頭廠的招工名額,想著以此來作為自己的籌碼,不過,這事兒前幾次開會還沒得準信,畢竟章程還沒完全定下來。沒成想晴天霹靂,上頭突然出了線建設的文件細則,這下,他的心完全安定了,一到縣裡就咧嘴直笑:水泥廠開設需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是石灰石礦,第二是粘土礦,當時的文章也特意備注了,廠址選擇要同時滿足靠近原料產地和縣村規劃兩個條件。曹小力是喜歡地理的,如果不是考上吏目,他還想去探礦隊做幾年活,來到巽山村之後,他特意和周邊的村長溝通,組成了一個小小的探礦隊,結合村民敘述,初步明確,從巽山村出去大概十裡路,有石灰石礦!

雖然規模不算很大,但毫無疑問,這讓巽山村在水泥廠選址上就占了不小的先機。而且,隻看縣裡罐頭廠籌辦的節奏,就該知道這永華縣的大管家是個心急的性子,萬事喜歡準備在前——線建設的細則還沒出,隻是剛一吹風,這就立刻按著‘鼓勵州縣設一特色廠’的節奏準備起來了,這樣,細則一落地,廠子過幾個月便建成投產,上頭豈有不拿來當個典型表揚宣傳的道理?

仕途上進取心強,性子急有時候也不是壞事,隻要不是糊弄麵子,效率高對縣裡的民生也有好處,曹小力對於縣父母的急性子,還是比較喜歡的,如此一來,就更有把握能把水泥廠爭取到巽山村附近了——雖然是中書衙門出錢,但選址上估計縣裡也有話語權,不可能全是中樞衙門出人做主,那樣的話,州縣這麼多,等到他們一步步去調研、選址,再從中樞找人來乾活,等上二十年都未必能落實到縣裡。一句中樞出錢,對地方的親民官就已經是最大的激勵啦,還想著把活全推給中樞乾,這根本就不現實。

“還以為你會爭取育種基地呢。”

這樣的會,肯定是要開過夜的,夜裡各村的主任搭班住宿,就住在縣衙一排的值房裡,這裡本來是給衙丁護衛歇腳的,條件不算多好,但要再找更好的也沒有了,夏天還能住在廟裡,那裡有給掛單和尚住的客房,但永華縣是個窮地方,本來寺廟香火就不怎麼旺盛,買活軍來了以後,和尚交不起保護費,索性轉行了,那廟年久失修,到了冬天漏雨透風根本沒法住人,再有就是些大車店——那都是通鋪,本地並沒有提供什麼‘天字一號房’的客棧,不住值房,那就隻能住通鋪去了,好歹值房還是兩人間,還有馬桶,夜裡不用出去便溺,不用聽呼嚕聲聞腳臭,也算是一些好處了。

吃了簡單的晚飯——葷菜就是個炒雞蛋,又去澡堂子搓了搓泥,大家也就躺下準備休憩了,隻是木板床有些活動,翻個身就吱吱呀呀,這裡的談話聲,透過板壁隔壁也能聽個囫圇,這倒讓習慣了農家夜間那萬籟俱靜的村官們有些睡不著了,鄭途便一手枕著後腦,和曹小力閒聊起來,頗有幾分好奇,“怎麼就衝著水泥廠發力了呢?你小子,倒也是留了一手,還把石灰石礦的地點記得清清楚楚,當時我們還是一班去的呢,老子卻早忘光了!”

曹小力半眯著眼,還在回味著剛才衝熱水澡的愜意:永華縣的條件是多麼有限,看這值房就一清二楚了,按說以從前買地的例子,歸順都兩年了,縣裡怎麼也該起些水泥磚房,至少衙門會當先示範,可水泥實在緊缺,到現在縣裡唯一用水泥的建築還是澡堂子,這也是縣裡歸順了買地最好的證明——新式澡堂的出現,以及衛生習慣的培養。彆說,這新習慣雖然不容易培養,但養好了也真難得忘掉,曹小力還記得以前小時候,一冬天都不洗澡,隻偶爾擦擦身子,他入買也就是七八年,現在鄉下冬日洗澡不便,就感到身上很不舒服,進城一次,哪怕隻是洗個澡,也覺得是很舒坦的享受了。

“育種基地估計是爭不過的,我們那塊是山村,育種哪裡不能育,肯定還是要找個大家都方便的平地——我看你也是歇了心,彆想育種基地了,我們還是團結在一起爭取水泥廠,要真選在咱們村子附近——就不說招工的事情了,便是平時的菜蔬什麼的,要不要在咱們村子裡買?這就都是抓手!而且工人就在近處,這也是咱們的倚仗,以後咱們在村裡說話的份量,還能和現在這般?”

本來,團結鄭途也是該做的事情,曹小力一路上先不講,是想在縣長麵前露露臉,現在印象留下了,就該和老鄭分析分析了,鄭途實際上也清楚,否則剛才不會那樣含酸帶醋,但話說回來,這也是合該曹小力出的風頭,這小探礦隊就是他組織起來的,這樣的細節不至於在兩人之間造成隔閡。

他裡外翻騰了兩下,踢著有些板結的棉被,嫌棄地抽了抽鼻子:這被褥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招待他們來開會的村官用的,但畢竟不是客棧,不常用也不常拆洗,秋冬陰冷,總有一股子黴味兒。這都是縣裡窮困的鐵證,他們這些村官都是從買地老區出來的,也知道,這會兒,在泉州、榕城這些地方開會的村官,那住的肯定都是水泥房,沒準都用上抽水馬桶了,也就不用忍受馬桶那若有若無的異味。

哎,好日子誰不想過,而且曹小力說得也有道理,育種基地就算是想爭也爭不過來,而且再有一點,育種基地需要的人其實比較少,鄭途想到這一點,也是釋然了:像這種州縣的育種基地,很多時候就是倉庫一樣的地方,作用就是儲藏保管上頭劃撥的種糧,同時也實驗著自己種一部分,主要是為了探尋本地適宜采用什麼糧種,主要的病蟲害是什麼,農藥怎麼配……把祖代、元祖代良種繁殖成母代種糧的活,那不可能在小地方自己乾,一道之地有一兩個也就足夠了。再有,就是給果樹育苗之類的,這倒是必須在本地乾的,因為出了外地運送就很不方便了。

先鄭途想試著爭取育種基地,主要是認為基地畢竟是搞農學的,自己村子裡近水樓台先得月,倘若能有一兩個後生丫頭,被選拔去基地裡做了技術員,往上報這就是成績,但被曹小力這一說,又覺得也是有理,便猶猶豫豫道,“這話也是,不說彆的,光水泥和菜蔬這兩個好處,便是眼見得到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定下來在咱們這裡。要不我們再張羅著,在附近的山裡掃蕩掃蕩,問一問有沒有粘土礦?倘若有土有石頭,那約摸著也就能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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