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上就看不上吧,牛不喝水強按頭,沒有這個理,其實這些地方為什麼缺力工呢,大概也是一個理,買地的百姓一旦發現力工和農戶賺的差不多,又自忖沒有做技工的希望,很多人也寧願去種地的,種地的辛苦是有時有候,比較自由的,也有歇著的時候。力工的辛苦卻是每日上工都要承受,就歇工那兩日實在休息不下來,有點兒熬命的味道哩!倘若要養身子骨,那就要舍得吃,計算下來,還真不如種田手裡能落得多些。
這道理,如今在買地逐漸形成共識了,所以力工才不算太好招,得瞅準了這些體壯的老爺們,倘若可著那些初來乍到,還保留了飲食上克扣自己,為了攢錢賣力乾活的苦哈哈裡找力工,那真能做死人的,買地這裡豈不也要和敏朝一樣,三不五時就傳出工亡的消息了?因此,劉營也不和他們爭辯,把眾人都安排了:
多是順著眾人的性子來,那愛抽卷煙的送去煙草廠,平時就乏力氣但手巧的送去火柴廠,“實在不行你就糊火柴盒,那也是個營生,總歸這貨輕省,便是幫著運貨也不吃力,隻是福利差一點。福利好的廠子,無一例外是乾的苦的,比如水泥廠,每天都要推車裝石灰石去粉碎,不但吃力,灰塵還大,雖說那是個富得流油的廠子,但大熱天的還要戴口罩,須得是能吃苦的漢子去——不過,福利是多的,管吃管住,一日三餐基本都能見大葷!莫說一般的廠子,就是衙門的食堂也未必能供得起!”
水泥這東西,如今在天下的地位約莫著就相當於從前的綢緞,那是可以當錢使的。一袋上好的水泥,價格非常□□,而且各處都缺,理所當然水泥廠的吃穿肯定是好,大家聽了不覺得詫異,都能理解,隻是認為這勝過衙門食堂有點誇張了。劉長智笑道,“這是當真的,莫說好廠子的福利,那好廠子裡管機器的大工,連廠長都要給麵子!敢和廠長大聲說話!一日拿五十文、八十文,收入真比一般的吏目還高!”
大家聽了,便是一陣嘩然——這都是到了地頭才能感受到的事情,在京城,就算聽說買地的工人收入高,那也沒有絲毫的觸動,因為‘做工的’和‘工人’似乎還是兩碼子事,而這些年來,京城雖然也多了一些工廠,報酬也並不低,但很顯然大家的生活中,認識的工人也不算多,倒還是‘做工的’多一點,而且,隻聽說京城工廠收入還可以,但怎麼去應聘做工人,進去之後,怎麼一步步往上升,這些都是不太知道的,似乎和百姓的生活總是隔了一層,不像是在買地這裡,非常清楚明白,好處又明擺在眼前,真真兒讓人不能不信,這一下就讓人很心動了!
——畢竟,這高級工也是一步步學上去的,大家全都是考,沒有什麼人情世故,就看你機靈不機靈,肯乾不肯乾罷了,有些自負聰明的人,怎麼能不心動,都打聽道,“入廠後,若是自己肯學,廠裡可有課上的?”
在京城這大概是沒有的,雖說掃盲班也是開了,但大家也是一路走過來的,不會不知道買地這裡的學習氛圍有多濃厚,這買地的衙門,簡直是想方設法把學堂開得到處都是,村頭巷尾,哪怕是屁大的祠堂旁邊,也給它開個學堂起來。因此大家都認為廠裡大概也是有專門的課程學的,果然,見劉營微微一點頭,便立刻有人道,“那您挑個技工好入門的廠子,便是一時福利不如,那我們也是情願。藝多不壓身麼!倘若能學會了一門手藝,勝過那幾塊肉哩!”
“那要說技工好入門,就是造機器的廠子最需要技工了,彆的工廠,需要的是操作工,和機器打交道的是維修工。你們都去機器廠好些。”
劉營這裡顯然也有一本資料,比廂軍眾人得的都齊全,哪怕大家人各有誌,他也能一一從容指點。這心靈手巧,本身文化水平相對高,學東西快的,安排去了機器廠,有一身力氣能吃飽,寡言少語遇事隨大流的,肯吃苦的,給挑了水泥廠。本身比較拈輕怕重,愛遊逛愛看熱鬨還愛俏的,去紡織廠,“紡織廠多在城郊,進城方便,那些花色布料俏不死你!”
這樣一一安排妥當了,又對始終不言不語的魯二招手道,“老二,你是個實心眼子的,旁的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下南邊是你家小姐叫你來,這會兒她要登海船去羊城港,不能給你做主了,你便聽我的,我早給你看好了。你也去紡織廠——卻不是去武林城郊那個,下頭的州縣,有個新開的紡織廠,有特殊人才需要報上來——缺一個打更上夜的,需要一些武藝在身,再能調弄狗。不但包吃包住,因夜裡可能遇賊,工錢還開得高,一日是四十文,若能把賊抓到,另有賞錢。你說,這份工作如何?”
論到待遇,這是數一數二的了,眾人聞言都是一陣羨慕的喧嘩,不過,卻不敢有人說和魯二換——一般說需要武藝去上夜的,還點明了夜裡遇賊,那就都是不好乾的活,捉賊沒捉到,自己折進去的例子有的是。隻有魯二,藝高人膽大,聞言便滿不在乎地應了下來,謝劉長智道,“主任,多謝你照顧我,咱們都不能喝酒,今兒我做東,請您並大家儘情吃頓肉,也算是我們兄弟謝您一路的恩德!再感謝眾兄弟信我魯二的為人,跟我一路南下平安到此!”
劉長智啼笑皆非,見眾人中有些人不以為然,也有一些人躍躍欲試,也是微歎人性不同,忙道,“彆了,這頓肉不吃個幾千文下得來?你這也真不是個過日子的性子,我勸你,然後還是耐煩瑣細些為好!”
他這樣講,那些老實忠厚的班員也鬆了口氣,忙跟著相勸,魯二方才罷了,還有些人則頗為失落,這頓肉沒了,確實讓他們咂嘴惋惜。魯二看了,心下也是明白,但他裝不住事,並不在意——他是隻認了一個道理:這輩子隻能靠武學出身,那就不能破這童子功,也不會有孩子。沒孩子留錢做什麼?至於說老娘麼,哥哥嫂嫂不分他家產,那合該由他們奉養。他自己掙的,一個高興,吃光花光了,再掙就是。因此,對劉長智的規勸,也隻是記住了恭敬一下,往沒往心裡去就隻有他自個兒知道了。
由是,眾人便都各有了去處,當天魯二在營地小攤前到底是買了幾角飲子請大家喝了,算是散夥飯。翌日又去驛館和張九娘交代去處,話彆了一番,張九娘帶他南下,本來意思是備著萬一有事,能多個人差使報信,這一路都還太平,她品級不高也的確不能帶魯二去羊城港,知道魯二有了去處,便好生叮囑了一番,讓他小心做事,勿要生出事端,又答應為他捎口信給家裡道明下落,還給了他二兩銀子傍身。
其實她不提,魯二都想不起來往家報信,既然張九娘給了銀錢,又送了個人情,便也拜謝一番,依著買活軍的安排,乘上烏篷船,出了武林去紡織廠報到。
說來也巧,他要供職的紡織廠就在紹興——武林到紹興,不過是一宿的水路,夜航船甚多的,魯二上得官船,包袱往腦袋底下一擱,鼾聲如雷一夜無話,醒來已是天光,揉揉眼起身要如廁,卻見同船人都擠在甲板上往外看,惹得船夫不時嗬斥他們回來坐好,免得翻了船。當下好奇問道,“你們這是在看什麼!前頭這不是碼頭到了麼?”
“今日逢初五,是紹興這裡的招婿大會到了來!”
同船人便興奮地告訴魯二,“前頭就是紡織路的碼頭了,你瞧,現在是不是都擠滿人了——你這官人,濃眉大眼的,怕不是也來這裡看行市,想要找一戶好人家托付的吧?那可要好生打扮一番,你瞧,這全紹興乃至武林蕭山一帶的好小子都在這裡,巴不得要做她們紹興女娘的贅婿了哩!”
說著,還真把魯二當成來找好人家的贅婿了,七嘴八舌,讓魯二趕緊梳洗過了,又熱心地伸出頭來,和碼頭這裡一眾烏篷船家打商量,讓他們當先靠岸,把魯二推上碼頭去,“彆誤了你找人家的良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