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5.莉蓮奔向自由(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271 字 6個月前

“彆彆, 彆——”

“啊,是你!你的頭發!”

兩個白天剛見過的異鄉人,在黯淡的燈火中再次相逢, 場麵的混亂三言兩語道之不儘。正義的‘魯爺爺’一邊要照顧著被撞翻了因而熄滅的燈籠,一邊還緊抓著小偷的手腕,嚴防她乘機逃跑,而等到燈籠再打起來的時候, 莉蓮也因為這份巧合而嚇得放棄了掙紮, 剛才她一直狂暴地試圖掙脫鋼鐵一樣的抓握, 畢竟, 距離自由她也就隻有這一步之遙了。但是, 這女孩心中到底猶存了對主的那份敬畏, 這個男人再次出現, 似乎對她是一種不祥的征兆,暗示了主對於她的盤算那份隱晦的不讚許, 也讓她一下就灰心喪氣,放棄了掙紮。

“是你呀!”

她拖長了聲音,僅僅是出於習慣,半真半假地露出了可憐兮兮的模樣來,好像灰心喪氣, 下一刻就要大哭起來似的。“既然,你認識葛林特, 又相信他的話, 那, 你就把我送回去吧!”

如果她還掙紮著要逃走的話,或許這個華夏壯漢會毫不猶豫地把她送回酒館去,把她交給那暴躁的監護人兼債主, 但是,莉蓮胡亂剃掉的頭發和她萬念俱灰的表情,似乎也發生了一定的作用,這個下午差一點點讓莉蓮免於被責罰的莽撞漢子,擁有過剩的正義感,這讓他自然也顯得有些愚蠢、輕信,很容易遭人利用,他的語氣猶豫起來了,“你……你會說漢語嗎?你的頭發……怎麼了?”

莉蓮的聽力比表達能力強,她也聽出了自己的一線轉機,立刻就開動起腦筋來:她當然不能回去了,但要強迫這個人放她走或者收留她也不容易。她可以……或許她可以撕破自己的衣服,做出一副狼狽的樣子來,威脅他,如果他多管閒事,她就要指控他想強/奸自己,誘惑了她和他一起翻牆逃走,實際上懷了邪惡的目的。

莉蓮知道,強迫他人發生親密關係,在買活軍這是重罪,不論對方是男是女,是什麼身份,自己又是什麼身份,都會被嚴肅治罪。這和歐羅巴老家是大相徑庭的,在莉蓮生活的鄉村附近,初夜稅還是一筆重要的收入,倘若有些農民或者匠人出不起這個錢,贖回初夜的話,他們的新婚妻子就得進城堡去接受領主的檢閱。

要是領主看得上她的話,就會行使自己名正言順的權力——事實上,這是完全合法合理的,而唯一應當被治罪卻常常被糊弄過去的,就是領主把這權力賞賜給手下的騎士,嚴格來說,這才觸犯了法律,不過,農民們也很少去狀告領主,本地的座堂很少會公然和領主衝突,他們可付不起去首都的旅費,而且,對於國王或教會的公正也沒有絲毫的信心。

但是,在華夏這裡,事情就非常不一樣了,在這裡追求女人是要格外小心的,買活軍這裡就沒有合法的娼妓,如果沒有拿到蓋了指紋的同意書,那男人就應該避免和婦女私下獨處,極端時候這種情況甚至要擴展到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之間。因為買活軍這裡有一種專門迎合這種規定的騙術,叫做‘仙人的陷阱’,這種騙術把很多人的錢財勒索一空,倘若不從的話——它也為礦山增加了很多苦役犯。

葛林特還繪聲繪色地說了很多人因此喪命的故事:仙人跳勒索的數額太大,找的目標又太棘手的話,很多原本隻是想要尋歡作樂的海上漢子,會被激發凶性,乾脆殺人逃跑。這倒沒什麼不能理解的,騙子們壓根就不懂,敢於跑遠洋的水手,遠遠不是看起來那麼簡單,這種凶殺案,一度曾經是買活軍大州縣主要的凶案組成,但是,葛林特格外強調的是,除非這個人就這樣遠遠地逃走了,再不回到船上來,否則,隻要被他發現了一點蹤跡,那麼,對不起了,為了大家的安全,大家隻能當成你在半路上就已經病死了,就從來沒有到達過港口。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在半路上病死呢?葛林特的語氣,暗示著他們有得是辦法。而莉蓮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買活軍這裡抓這些事情一定是非常嚴厲的,她把這一點記得牢牢的。並且剛才還使出來威脅這個壯漢,“你再不放開我,我就說你強.奸我!”

但是,或許是她的漢語還說得不好,這個漢子一點反應也沒有,莉蓮現在可以在這條路上貫徹到底,但她很害怕這個莽漢愚笨到不知妥協,大家隻好鬨到更士署去,而有這個人在,她的來曆是瞞不過去的。莉蓮最害怕的——還不是被送回葛林特那裡,而是他們立刻讓她再參加一次檢定考試,那樣的話,她隻能背負重債,被送去做苦工了!

“他們……他們欺負我……”

威脅大概行不通,那就來軟的,眼淚立刻從她的眼眶裡滾落出來了,莉蓮發現自己可以很自如地運用技巧來給他人潑臟水,卻還不落人話柄,她那欲言又止的態度,可以讓人浮想聯翩,但她卻因為‘漢語不好’、‘性格羞澀’,完全沒說出真切的指控,也就不會有誣陷他人的罪名風險。她察覺到那漢子的眼神似乎有點同情了,便伸手摸了摸淩亂的短發,“我不願意,他們就……”

這個壯漢舉起手中的燈籠,把她完全籠罩在光裡,上下地打量了起來,莉蓮任由他去看,她心底是很有把握的,因為她的衣服本來就因為爬牆而有點淩亂,對方似乎也相信了她的話,同情地歎息了一聲——但他的手可絲毫沒放鬆,語氣甚至更堅定了。“那就更要去告官了!這裡是買地,更士們會為你做主的,你放心,我也能給你做證!”

不是,你就不能先把我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嗬護一下,給我倒杯熱茶嗎!真到更士麵前對質的話——葛林特可是有其餘船長、酒館老板還有其餘‘貨物’做證那!難道她要對更士老爺解釋說,‘他們欺負我’,指的是葛林特強迫她學習?

莉蓮已經早就知道了,華夏的居民對於學習有一種病態的癡迷和狂熱,任何與學習有關的虐待,似乎都相當的正當,反而是不願學習的人很難得到他人的寬容。她慌張失措,氣急敗壞地又開始掙紮了起來,隻是她的力氣實在太小,壓根無法撼動這該死的男人,“彆彆彆,你等等——我告訴你實話,我告訴你全部實話行不行!”

“原來你剛才真沒說實話啊!”

男人有些驚歎地說道,但到底還是停了下來,莉蓮對於這個笨得無法利用的男人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想法了,她在心底把他全家詛咒了個遍,才結結巴巴,頗有幾分難以啟齒地交代了自己的來曆,還有整個女巫貿易的來龍去脈:那些實在活不下去的女孩子,為了一條遙遠的生路鋌而走險,和海盜打交道,想方設法地登上了可怕的海船,忍著風浪、眩暈和嘔吐,在大海上飄蕩了經年累月,來到了自由的——天堂一樣富饒的華夏,但是,她們每個人也都因此欠下了巨債。

“船票的價格非常貴……”

“有多貴?”

他們已經暫時離開了那條危險的後巷,在紹興隨處可見的小河邊坐了下來,這男人的手還非常警覺地鉗在莉蓮的手腕上,他是對的,因為莉蓮會遊泳——既然還沒有得到逃開的機會,她就老老實實地繼續對這個人訴說著,放棄去編謊話了,她發現自己好像也沒有聰明到能把謊話圓好的地步。

“用你們的計算方法,一個人一千兩銀子。”莉蓮說,“船上人越多,單張船票就越便宜。如果我們都活到了華夏港口,為葛林特換來了積分,那麼均攤下來,未抵扣的情況下,一個人是八百兩。葛林特說,每個船長帶人的預設利潤都必須和他們選擇運貨的話,同等重量的貨物能得到的貿易利潤相當,否則他們就沒有帶人的動力。”

這段話用漢語來表達是困難的,就算用母語也不容易,因為利潤、貿易、抵扣都是很複雜的單詞,不過,莉蓮還是設法讓這男人聽懂了,他明白她的意思後,也吃驚地吸了一口涼氣,“八百兩!做苦力要多少年才能還清八百兩!”

“如果一輩子都是苦力的話,那就是一輩子……”莉蓮有些淒涼地說,而男人已經計算了起來,“不會說漢話,不會拚音,一天20文,一個月600文,一年七兩二,八百兩……不吃不喝一百年都還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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