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也是實話,更士署的確一直缺人,主要是原本敏朝的州縣,一個衙門正經辦案的捕快——充場麵的衙役不算,能有十餘人就很不錯了,其中精於刑名,能破複雜案件的很可能一個都沒有。但現在一個州縣的更士署,至少要百名左右的全職更士,才能把工作順下來。早年間人口缺額實在是太大的時候,還有一些如老劉這樣濫竽充數之輩,渾水摸魚混了進來,業務能力實在堪憂——就這樣老劉都是很寶貴的人才了,因為他至少具備製造合規文書的能力,自己破不了案,可以給能破案的更士打後手。
至於說拿下敏地,吸收舊捕快,從數學角度一計算,也知道這也緩解不了更士的差額,反而會越來越缺人,像魯隊長這樣,能獨立破獲一個有些棘手的小案子,自己又有點武藝的,就算是可造之材了。有思路,能觀察,能抓捕,有這個潛質,就算政治分數不高,後續經過教育和培訓,在刑案中打打下手,不讓他接觸民生崗位就行了。這更士署需要的人才也是各種各樣的,魯隊長就算文化水平有限,也不過是提升受到影響,做個小更士還是差不多的。
“我……我不行,我腦子笨,最多做個護院保鏢,連生意都做不得,更彆說和犯人鬥心眼子了。”魯隊長卻是慌忙搖手,牛均田聽了便有些出奇,細問了幾句,魯隊長便半吐半露地告訴他,這破案的思路是他遇到的一個洋番女孩告訴他的,“說她們從前去幫人鉤雷絲、做手帕打零工的時候,就用這個辦法來偷料子去賣。那所謂的雷絲,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大概是西洋的一種布料吧,或許和雷有些關係,也不好說!”
他雖然沒說那洋番女孩的來曆,但牛均田一聽,哪還有不起疑心的,仔細一問,魯隊長根本遮掩不了,他必然是在來到紹興後遇到的這個洋女,而如今洋女失蹤案已經傳開了,想推諉都不成。隻好把自己遇到洋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牛均田,牛均田心想,“這女孩真是個辣手人物!看來在家鄉就不是善茬,這些船長為了分數,不分香的臭的都劃拉到我們華夏來,倒給我們添了事情!如此說來,她倒未必會去做女陪侍,也不一定就去找洋番求收留了,頭發真是她主動剪掉的……她會不會真混到收容營裡去充土番了呢?”
思及此,不免也好奇起來,問了魯隊長,知道他是見過那女孩兒當麵的,便交代了一聲,帶上魯隊長往收容營去了,那魯隊長知道自己是要去辨彆洋女的,倒有些局促不安起來。牛均田看在眼裡,對他的心思洞若觀火,也是暗笑一聲並不揭穿——他已看出這洋女心思狡詐,善於邀得他人同情,魯隊長必然不太願意去辨認她,說不得一會到了收容營,就是認出來了也會糊弄過去,不說實話。不過牛均田也不用聽他的,隻要一眼便能把他的心眼子看穿,之所以叫他而不是叫洋番船長,是因為魯隊長是華人相貌,戴個口罩,那洋女也就不太能認出來了。
收容營這裡,由於新來的土番未必都健康,身上可能有傳染病,乾事戴口罩還是很常見的事情,牛均田和魯二來到新城區這裡,走了幾個街口,遠遠地看到連著大路的一座氣派大院,再往西邊繞過一個小土丘,背靠土丘有許多土屋、帳篷,門口還拉了繩子,量了花花綠綠的碎布衣裳,裡頭活動著不少光頭瘦弱,難分男女的流民百姓,有些人長得明顯和漢人不同。這便是紹興的收容營了。
不分天南海北,凡是不會說漢話,不懂得買地規矩的,都要在這裡學習,在學習期間是要受到嚴格監管的,因此這裡處處都可以見到荊棘籬笆,出入口也有更士和兵士一同把守,尤其是女營,管得更加嚴格,就連男小販都不敢隨意靠近,隻在男營那裡叫賣著,男營這裡還有個特色,便是人人都披著衣服並不全係起,黑黃白夾雜的胸膛,可以看到一大片,可以說是相當的不體麵,相對於衣冠整潔的活死人,不免少了一些尊嚴。
“這是怕有婦女混進來麼!”
魯隊長說自己頭腦簡單,倒也不是全然愚笨,看了一眼便能自己悟出來其中的道理,“那女營那邊……”
“女營那邊每天是在屋子裡查驗的,當然也怕有男人不懷好意地鑽進去。不過查得沒男營這邊這麼嚴格罷了,這些規矩彆看好像有些粗暴,其實背後都有好些真事兒支撐。如今倒是給我們也提供了方便。”
牛均田在門口驗了身份,又和把守出入口的更士同僚打了個招呼,他要先去辦公室拿陶珠兒要的文件,魯隊長跟在他身後,有些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說道,“其實吧……”
兩人邊說邊走進辦公室內,屋內恰好卻也亂著,好幾個乾事在那裡翻著文書表格的底子,彼此互相還說著,“對的呀,昨天出去的十人,輋人婦女,都是寨子裡一大家子出來務工的,十二人,彼此互相還等了一會兒,最後男女一起走的,給發的去羊城港的通關路條,我這裡都蓋章了的,不可能有錯!”
“但那個女孩子怎麼說?最近營裡的輋人就昨天那批,身份卡都發出去了,那她的表格呢?不可能就多了一個吧——”
幾個乾事把辦公桌翻騰得紙片亂飛,全是一張張的表格,壓根沒留意到門口的更士和保安隊長,牛均田和魯隊長愕然對視間,魯隊長慢慢地把話說完了,“其實……就算是男女分營,也不是沒有漏洞鑽……很多土番,男尊女卑,不敢不聽男人的吩咐,隻要……”
隻要洋女莉蓮能打動土番裡的男人,也不是沒有混進女營的可能,她本來就會說一些漢話和拚音,隻是達不到B級檢定要求,想從收容營畢業卻還是相當簡單,半個月的功夫,還真足夠她假冒土番,得到一張身份文書,就此把洋女的身份洗白,從紹興逃出去,她有了一張完全真實的身份文書,一個新的名字,便是紹興這裡想要追索,也很難辦到。
這個洋女,還真和他們失之交臂,從此鴻飛冥冥了!除了留在收容營這裡哭泣不停的輋女,幾乎再沒有任何蹤跡!像她這樣的人,到了羊城港之後,還真不知道要做出多少違法犯紀的事情來!
牛均田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和有些竊喜的賈隊長相比,他心中反而升起了一股不服輸的勁頭——不管你有多少苦衷也罷,買地的更士署,豈是她能隨意戲耍的對象?
洋女莉蓮……這名字,他是記住了,若有機會的話,這筆帳,牛均田一定要親手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