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王大璫入轂衢縣.王大璫 王大璫一步……(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8596 字 5個月前

太監們一向是愛錢的, 這一點可算是天下的公認了。其實這也不算是很壞的習慣,隻喜歡錢,那便隻需要準備錢就足夠了。很多官員之所以攀附閹黨, 便是因閹黨的門檻比西林黨要低得多,而且也簡便得多, 西林君子們要看科舉的次第、房師, 出的省份地理,還有素日裡的交際,要吟詩作賦, 周旋交際,要有眾人都服膺的人望和‘一口正氣’……這多的標準裡唯獨沒有辦事的才乾。

因此,許多還想做點事情的低級官員對閹黨更熱心一, 好歹送了錢便有個靠山,彼此銀貨兩訖, 再簡潔不過, 西林君子們或許不要那多的錢——但也是要一的, 還要比銀子更難尋訪的房清玩, 比起耗錢, 要耗的時間更多, 不確定性也更大。

凡是新中官走馬上任, 來送錢的官員、商家自然是極多的,來者不拒的那都是下等做法,夠做到鎮守太監, 王大璫自然還是有的, 他穩穩坐在桌邊,漫不經心地著說,“子慎, 此事你也有不知分寸了,他們的錢,哪是可以輕易收的,怎也要看一看、等一等,不該拿的還是不拿——”

若說閹黨和西林之間,風氣的確迥異,西林黨是喜歡排兵列陣,列《君子譜》、《點將錄》等,閹黨便是喜歡認乾親了,二十歲的乾爺爺,五十歲的乾孫子這是絲毫不稀奇的。王知禮是九千歲的乾兒子,而黃大人雖然和王大璫年歲相去不遠,但也很早就認了乾親,才在廠衛中如魚得水。

王大璫對這個義子也的確推心置腹,相當的信任,若不然他是不親到衢縣來搞政治冒險的。此時訓黃大人自然也是了他好——反賊的錢,不收得分情況,若朝廷議定了,可撫,那便是收的,而若朝廷壓根就不看在眼裡,那收一也無妨,若是被朝廷認定了心腹大患,如建賊一般,收建賊的錢那就真是裡通外賊,是要出大事的。

從買活軍的表現來看,這支亂軍心中還有正氣在,知道尊敬正統,恐怕久也有了投靠朝廷的心,隻是尚不知誰依靠。此時西林不得勢,想要辦到此事非得投靠九千歲不可,而九千歲也正需要功績來填充自。因此雙方可謂是一拍即合,王大璫收到義子報信之後,其實開始了置的工作——發奏章往京城,大肆吹噓買活軍的戰,誇大他們的戰果,令京中眾大人們對東南局勢更關切,如此引起重視,營造危機感之後,才顯出他挽天傾、憑口舌建功,說得買活軍退兵的功勞。

在黃大人的獻策裡,買活軍要退出浙江道,又沒有完全退出,如此方顯出其的勢來,才有談‘撫’的資格,試想倘若其隻是占據了沿海的幾處漁村,那這的反賊根本連被朝廷討論的資格都沒有,頂多是行省裡自行處置罷了,但占據了兩省之地,這說起來感覺就很不同了。這都是做公人筆下的功夫,不足外人道,但王大璫心裡是有數的——他既然出現在衢縣,其實買活軍的錢便是打算收的了,隻是難免還要說場話,訓一下義子。

黃大人是慣於伺候他的,恭恭敬敬地聽王大璫又講了一番做官做人的道理,方才弓著子說道,“義父訓得是,小子年幼無知,竟是一日也離不開義父的高智指點。不過這買活軍的確是有孝心的,他們的一薄贈,不過是聊表心意,義父若是願意給臉,便收下了也不妨事。”

王大璫在收到黃大人被俘的消息之後,經儘量收集買活軍的信息,初步認可黃大人的判斷,但也不免細問,“你此去究竟經曆如何,所見可真,又是如何說動他們放你回來的?你且先仔細說來,這黃白之,我再行斟酌。”現在他是不讓黃大人禮呈上來的,這也是王大璫的定所在。

黃大人款款應是,他先從自己被俘說起,說到了追陸平,必入買活軍的地盤,然而了不落下話柄,便索性將計就計,騙得那買活軍的健婦將他綁架進去——說到這裡,王大璫也不由開懷大,連道,“還是你有急智,果然,我就說,你這一的武藝,如何被一女子所擒?好,好,子慎,咱膝下這孩兒們,我就說你是最有見識的。”

因又問起那健婦可有識破,黃大人道,“這便是雙方心照了,也是買活軍心中尚有大義,他們因治下也有血案,段十分殘忍,本也惴惴不安,畢竟是鄉野亂黨,如何有查案的人才?聽說我要查案,便有意邀了我去追查。因此孩兒上船之後,倒並未受什苦,到了買活軍治下之後,見其尚有可憫之處,也就請見匪首,說出其中緣故。匪首聽聞此圖這般重要,也是大驚失色,當下便撥出人,四處搜索,僥幸被他們在吳興找到了陸平這反賊。”

“孩兒更苦勸那匪首六姐,令她勿要再行兵刀,此時他們本占據了衢縣、江縣,還要再圖龍行、三江源,孩兒陳其中利害,又以性命擔保,義父必定他們做主,因此才緩住了他們的舉動。又急信請義父來主持大局,那匪首謝六姐生性多疑,聽說義父風采之後,對義父深信不疑,依孩兒來看,此局非義父不可平!”

真相如何,實際上王大璫並不關心,這幾番話是說得真漂亮,他聽著連連點頭,又問了細節,倒都很在點子上,如買活軍內部是否真由謝六姐做主,還是另有首腦人,以及這謝六姐的來曆究竟是否真正不凡,如傳說中一是神仙轉世、無生老母等等。

此時天下間,篤信鬼神的人口不計其數,黃大人這種打從根子上不信鬼神,哪怕是見了謝六姐,也在一個照下便分析她是異世來客的智者反而是少數,他的堅信比很多理應堅定‘六合之外,存而不論’的儒生都要強得多,這就可見一斑了。

而凡是中人閹豎,就沒有不信神拜佛的,信仰比健全人更狂熱篤定得多,哪怕知道民間這香、羅祖,多數是裝神弄鬼,但也難免存了幾分忌諱敬重,王大璫聽說買活軍真正是謝六姐做主,本就經去了幾分戒心——女首領倒不是鬨不出動靜,但要說鬨成建、闖、西一般,那是不可的,那都是在圖謀天下的梟雄,而買活軍竟是女子做主,可見便是白蓮的又一股變種,和幾賊有本質上的不同。

既然如此,那便的確是可撫的,不給將來造成太大的危險,王大璫此時便對買活軍的實有一定的期待了。在他來看,這買活軍的,高了不好,低了也不好,恰要維持在不高不低,不至於高到真正自立王,四處作亂,成朝廷的心腹大患,連累到主張招撫的王大璫,也不低到一觸即潰,壓根無法成說得出口的功勞。

高到足以引起重視,而又無法短時間內剿滅。要讓京城裡撥下更多的資源來進行招撫,而王大璫屢次招撫,都有效地阻止其擴張的腳步,買活軍的勢始終限定在某個範圍內,而又不至於過分坐大,這才是對王大璫而言最理想的一種叛軍。此中章,說白了就四個字,‘養寇自重’,黃大人其實心知肚明,但卻不好說破。

他剛才言明了謝六姐的女子份,令王大璫釋然,此時卻要買活軍反過來描補一番,免得王大璫因首領真是女性而失去太多信心。因此沉吟了片刻,露.出遲疑之色,待王大璫幾次催促,才低聲說道,“義父,此女來曆,恐怕的確不凡,說是謫仙,或也不過。她中的確是有一外間未有的好東西。”

王大璫渾一顫,不由坐直了子,尖聲道,“此話可當真?子慎,民間這魔,頗有鬼蜮段,你彆是被騙了!”

黃大人便返從門口取了一個小包袱來,王大璫見包袱小,隻當他帶來的是買活軍煉製的仙丹,心中不由怦怦地跳了起來——有敏一代,宮中求仙問道的風氣就沒有淡過,接連十幾個皇帝都有用仙丹的習慣,宮人代代傳承,天然便相信世上確有仙丹妙藥,服用後可延年益壽。這種根深蒂固的認知,是後世人很難想象的,哪怕是此時還年輕的小皇帝和九千歲,也對仙丹頗有興趣。若買活軍獻上仙丹,王大璫還真不知該怎處置好了,此很是辣,獻得好了一飛衝天,獻得差了——若還吃了人,那就是殺頭的大禍!

這可是仙丹!自己若吃上一枚,再往上獻——但是鎮守太監,再一飛衝天,飛到哪兒去?王大璫也不知自己該如何期待了,心下一時很亂,見黃大人取了幾個小盒子一一打開,倒都不像是仙丹,反而鬆了口氣,定睛細看,確係從未有見過之,一個圓如拳頭,材質奇異的事,表似乎是無色琉璃,背後鑲嵌著一個盤。王大璫定睛細看許久,忽而驚異道,“這是擺鐘盤?如何做得這小?的擺呢?如何無擺而指針也走動?”

他奪過這小鐘翻覆細看了幾次,又豁地站起來,疾步行到外間,急急查看驛站院中設的日晷——如果不是他們處驛站之中,恐怕連日晷都難尋,隻去找一隻貓,用貓眼大小來辨彆時辰,也就是俗說的‘貓鐘’了。

此時天下間的時間,實在是非常寶貴的一東西,知道擺鐘的人,自然是寥寥可數,百中無一,而此時本土最先進的計時工具‘六輪鐘’,也是罕見之,隻有少數官署和大戶人家陳列,此是以沙漏作動來帶動機簧,一座五輪、六輪沙漏鐘,半人多高,一人長,一般的平民百姓根本都無處放去,白日用得最多的還是日晷、漏刻,夜裡則以更夫、線香、蠟燭計時,所謂三更蠟燭五更香,都是一個道理,這種計時辦法很不準確,但此時需要準確計時的人群其實也並不多。

因此買活軍治下那百姓,乃至來雲縣做生意的豪商如陳老爺,對兒童表的反饋是不如謝六姐預期的,因他們的時間一向就不準確,此固然珍稀,但得了似乎對自己的生活也沒有什太大的影響——他們倒是準時了,然後呢?時間這東西,隻有所有人都準時才有意義,一個人的準時反而讓人覺得格格不入。

對這人群來說,表好的確是好,但要說吸引,還是自行車更強。但在識貨的人眼裡,那便不一了,官衙、皇宮,這都是時序極重要的所在,準時是普遍的要求,這也是計時工具最多、最先進、最精確的地方,王大璫是宮裡司禮監出來的,吃過見過,他比黃大人更知道小鐘表的好,而且夠辨認鐘上的羅馬數字,從日晷處看過時辰回來,再看了看鬨鐘,頹然坐在椅上,半晌說不出話,眼神驚疑不定,雙唇都有顫抖,忽而一抓住黃大人的腕,嘴唇翕動著低聲問,“真是……真是真仙降世?”

黃大人早知他的反應,先搖頭道,“便是,也是謫仙,孩兒多次刺探,此女中並無仙丹,隻有神異件是確然的。觀其行,與我世之人也確乎迥然不同,孩兒曾鬥膽請其出庇護我大敏江山——此女搖頭不答,後經追問,方才自言江山自有氣運,降世之後,惟願庇護一方,並無長誌,也不願喧囂鬨事,免得引來天官天將留心。孩兒觀其神色,似乎係私逃下界,因此忌諱重重,雖有神異,卻自隱於深山之中,不肯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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