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信王駐蹕雲縣(三)(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884 字 7個月前

九月底, 南邊的天氣已經有些冷了,夜風中傳來了一絲涼意, 但對於在北方長大的信王來說,這點子涼意壓根就不在話下,哪怕沒有買活軍的秋衣褲,應該也一樣應付裕如——之所以說是應該,是因為他雖然是國朝藩王,但為了低調以及騎車的關係,還是換上了買活軍製式的衣服, 可以說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把兩條褲子毫無遮擋地暴.露在了眾人麵前, 方便蹬車前行。

這也讓生性靦腆的信王, 心中暗自羞澀不已, 雖然他還是穿了兩層褲子:一層棉麻布的厚外褲,一層針織的秋褲, 但卻總覺得仿佛和光著腿似的, 一遇到迎麵而來的行人, 便想把兩條腿並起來, 若不是他們騎的車子都帶有輔助輪,恐怕早摔了幾次。

不過, 除了這點局促之外, 能騎車真正上路, 還是一種很新鮮的體驗, 信王在京城,自然是試著騎過自行車的, 雖然當時也覺得神奇無比, 但終究隻能騎了在皇兄宮中轉轉圈, 並不能真正將其作為一種交通工具使用,而且車輪在青石板上,起伏不平,體驗也不算很好。

直到今日,當自行車騎在水泥路上,載著他們從一處去往另一處時,仿佛才是真正發揮了它身為交通載具的作用,讓人打從心底沉浸在了騎車帶來的新鮮體驗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和新奇——信王覺得,如果皇兄在這裡的話,一定會比自己更興奮得多,說不定還會大呼小叫起來呢。

這對兄弟的感情是相當好的,皇兄雖年長,但性情要奔放些,信王則要更為內斂,甚至用彆扭來形容他的性格,也不為過。以他對買活軍的態度來說,一開始信王是頗感新鮮的,之後又因為買活軍和閹黨密切的關係,暗地裡有些不喜——不管九千歲有沒有察覺,信王對於九千歲心裡是有芥蒂的,因為他的大伴曹如和西林黨關係不錯,受到宮中排擠西林的牽連,被打發去了金陵養老,這件事是九千歲一手操辦,而此後信王雖然表麵還是笑臉相迎,對九千歲也叫一聲‘廠公’,但私下其實深厭他為人,甚至有點逢九必反的意思。

雖然這算是遷怒吧,但信王還小,性子又執拗,在這麼敏感的問題上,也沒人敢於勸解,於是這幾年,信王對買活軍帶來的種種新鮮事物,便處在微妙的狀態之中,又不願和皇兄一樣,完全如癡如醉,連教材都仔細研讀,甚至更做出了按考試分來劃定侍寢名錄的荒唐之舉(從今日買活軍的考試來看,皇兄倒是無意間切合了買活軍的真傳了),但要說對買活軍的東西完全不屑一顧呢,他又確實是有幾分好奇的,便如同對買活軍話本子的態度一樣,信王是從來不說它有多好看的,不過新的話本子送到宮中不久,他也總會取來看一看就對了。

以這樣的心態來說,他本不該如此迫不及待地前去市集領略的,不過,就如同他對皇兄的了解一樣,信王的兄長皇帝,對這個弟弟也所知甚深,這一次派遣他南下以前,便對信王麵授機宜,希望他完全放下成見,虛懷若穀,不要揣著任何架子,儘采買活軍的所長,便是有什麼不認可的地方,也千萬不要和買活軍爭吵,隻是做好天家的眼睛,旁觀買活軍的得失,品味買活軍百姓的喜怒哀樂,如此,方才能為將來的爭鬥,增加一絲可能的勝算。

這是把買活軍當成未來的心腹大患看待了,而信王亦被皇兄的胸懷感動,也覺得皇兄說得有理,如今國朝實在已經是危若累卵,這便說明老一套的確是行不通的,不管新一套能不能行得通,予以鑽研總是不會有錯。

儘管被派來買活軍這裡,遠離家鄉,甚至未來幾年或許都不能返回,他也有些失落,不過十三歲的信王,對於皇位還是絲毫沒有覬覦之心的,兄長正值盛年,而後宮妃嬪經過考試這一番折騰,竟還接連傳出了有喜的消息,作為藩王,壓根不會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尤其信王一向是以正經人自詡的。因此他並未意識到皇兄支開他這個舉動中的多重政治含義,依舊一心要履行好皇兄的交代。

而有了這一層借口,此時便可以開放的胸懷,儘情地發掘買活軍這裡不同於外界的地方,不至於有任何心理負擔,就譬如說買活軍的衣物,他便是在這樣的心態下從容換上的,還讓曹伴伴驚訝了好一會,這才不情願地跟著更衣。

不過現在,相信曹伴伴也感覺到了買活軍衣褲的優勢,敏朝的曳撒、道袍,對於自行車來說,都是很不方便的東西,披披掛掛,卷入車輪會造成事故,掖在腰間也並不美觀。所以可見服飾之風出於實用,有自行車的地方,兩條完整褲筒不加遮掩的褲子,便自然會是他們的著裝風俗。

【衣裳發式之變,十數年而迥然有異,不以為文明……】他心底默默想著謝六姐的這句論斷,也是暗自點頭,此時的信王,心被分成了好幾份,一份用來讚歎騎自行車的瀟灑飄逸,為這前所未有的自由而新奇不已,另一份還在思索買活軍的政治得失,不過後一份心力時時被前一份侵占而已。

尤其是他們已經很靠近城區了,道路兩旁出現了不少行人,大多數都用欣羨的眼神望著他們的身影,信王一方麵覺得非常的新鮮——他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麼多直起腰的人那,另一方麵,又感到了一絲陌生的虛榮。

——他出生至今,實際一直是天下最尊貴的一群人之一,走到哪裡都是鳴鑼開道,閒雜人等一律回避,信王常見的場麵,是他走到哪裡,便有幾個或者十幾個閹人、宮女躬身跪伏,正眼也不敢打量自己,除此外他連大臣都基本見不上,像這種一群人不斷地指點、眺望著自己的身影,並且流露.出明顯的豔羨之色,這樣的場麵還是生平僅見。

而且,閹人、宮女,本就是自家的奴才,自小便表現出的恭順,似乎已經是一種習慣了,並不能撩動信王的心弦,而一群自由的,並不受到他和他的親人所管轄的陌生人,他們的羨慕,不知為何,反而很能滿足他的虛榮心,讓他有了一絲亢奮,無形間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信王這是還不會大撒把,如果他會的話,說不定他也會假裝無意地撒撒把,聽聽人群裡傳來的喝彩和驚呼的。

嗯,這個謝向上,騎自行車的姿勢便相當的好看,買活軍這裡,不論是男丁女娘,都似乎以雄壯為美,謝向上的腿有力,人也高,騎車時身子便可以挺得很直,踩動起來輕鬆自如,有一種遊刃有餘的感覺,隔著褲子也能看到大腿上肌肉鼓動……如果用《鬥破蒼穹》的詞語來形容,那就是很酷。

信王身形一向是有些瘦弱的,因年紀小,也不算很高,他看著謝向上的背影,不由得就明白為什麼皇兄也熱衷於摔打身子,還在後宮的考試中,完全仿造買活軍的規矩,加入了一種叫作‘體測’的東西。

他剛才迎麵見到了幾個女娘,騎著自行車彼此追逐,風一般地掠了過去,大笑聲還在風中飄蕩,信王不得不承認,倘若是敏朝常見的裹足女娘,四肢若柳枝般纖細柔軟,固然是姍姍文雅,但騎起自行車來是絕不會有這樣好看的。他剛才隻是無意間看了一眼,就是……嗯……怎麼說呢……那種有力豐滿的大腿其實也並不難看……

“我們把自行車放在縣衙吧。”很快的,前方就出現了一個大院,裡頭滿是水泥小樓,雖然天色已晚,還是有許多吏目進進出出,其中有男有女,大多步速很快,令人一看就知道,這裡辦事的效率也慢不到哪兒去。謝向上安頓著信王和曹如,把自行車牽到縣衙內院,裡頭已經停了十幾輛自行車,謝向上掏了一條細鐵索出來,把三人的自行車鎖在一起,道,“這樣便不會騎混了——若是騎得不好,太費車,老要去修的話,可能會被剝奪騎車的權利,所以各家的車分配下去後,都要自己小心嗬護著。”

他為人處世不卑不亢,又風趣健談,雖然全不像是敏朝人一樣,對天潢貴胄畢恭畢敬、誠惶誠恐,有時候還有點糊弄人,但幾天接觸下來,信王其實並不反感他,聞言忙道,“這車可是車胎老會漏氣?我們宮裡的車便是如此,到後來輪胎都癟了。”

“路況不好的話,到處都是小石子,被車輪壓過,四處迸射,很可能就劃傷了車胎,因此便漏氣了,要拆下輪胎回來補,”謝向上便仔細地對信王解釋,“這個東西現在還不能自產,所以當時我們送了好幾副輪胎過去,是可以替換的,壞了的車胎可以托人帶回來修補。”

原來如此,信王這才明白為何自行車胎是鼓的,有時候又是癟的,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自然有人一直在遞送輪胎。他點了點頭,心中煥發了新知的喜悅,問道,“我可以去看補胎嗎?”如果皇兄能去看的話,一定會很高興的。

“當然可以了。”謝向上笑了,“明天看吧,今晚先吃飯。”

信王已決心要寫信把補胎、修車的所有細節都記下來,給皇兄寄去,他知道皇兄一定是極喜歡這些的。“好吧,吃什麼飯呢?”

“我們這裡的酒樓現在是很多的,能吃辣有川菜,想吃海鮮,本地也有許多小飯館,很多是以活蒸為號召,不過從前若沒有吃過海鮮,第一次吃得太多了可能會拉肚子,喜歡吃麵食,也有北方菜館。”

信王一行人當然帶了廚師,四平八穩的禦膳是他自小吃慣的口味,但海鮮——這是很難得的,宮中一般吃不到這個,對信王來說,這完全是傳說,他既不了解海鮮的種類,也不知道大多海鮮的滋味,宮中能吃到的海鮮,大多都是鹹醃類,不可能有活蒸,這兩個字他之前聽也沒有聽過,不知為什麼,‘活蒸’這兩個字一鑽到耳朵裡,他便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決心道,“今晚吃活蒸海鮮!”

但又很快猶豫起來,“但我下午想吃薯條和攪團來著——為什麼報紙上全在介紹土豆的吃法?看得人怪饞的。”

這句話有些不自知的天真,謝向上不由笑了起來,“自然是因為這是一種新東西,現在又豐收了,自然要多介紹這主食的吃法,百姓們才會曉得炮製,也會有更多商販樂於將它買回來琢磨著作法。”

果然是和政務有關,信王不覺也點了點頭——這和他的想法倒是合在一處了,“不錯了,彆看吃食小事,其實一點也不小,和民生息息相關呢,這便看出報紙的好來了,若是告示,都以簡要為主,斷不可能這樣連篇累牘的寫細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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