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確定這版本之後,接下來的文字表達則異常順利,因為第一句話已經讓步,在彆的地方再堅持已然失去意義,第一條裡,先闡明買活軍和敏朝互相承認彼此為華夏文明的繼承者,是華夏國內的合政權,並敏朝皇帝向買活軍主頒發‘定海開智弘將軍王’尊號,買活軍主向敏朝皇帝頒發‘買活軍議政會議副議長’尊號。
金逢春看得一愣一愣,“議政會議是什麼?議長是誰?”
“瞎編的東西,就是為形式對等。”小月往自己嘴裡丟一顆花生米,“本來六姐說以頒發個‘買活軍的老朋友’尊號,但被使團回絕,幾個老頭子氣得吹胡子瞪眼的,連王太監的假胡子都飛起來,就改成這個,六姐挺遺憾的,說老朋友這尊號好呢。”
“……”有時候謝六姐的一些作為,便是連崇敬她的女吏目都無完全理解。金逢春道,“六姐的封號是越來越多,這個將軍王……不知道會不會做‘對牌’。”
這裡的對牌,並不是回事用如虎符一般的東西,是在官員正式出行時舉在身前身後的官銜、榮銜乃至肅靜回避的牌子,買活軍這裡似乎沒有這個規矩,金逢春忽然又想起,“既然都封王,禮儀應該也要定一下吧。還有官製……”
目前來說,買活軍還沒有推出自己的官製,不過金逢春已經聽到風聲,這是早晚的事,甚至還有傳言,謝六姐要稱王,現在已經有福建道這麼大的地盤,當然要把原來的規矩豐滿一下嘍。
“你快看,看完和你說——肯定是要有大動作嘍!”
“好好好。”金逢春趕緊往下看。
和約的第二條,則是確定彼此領土的範圍,敏朝聲稱自己的統治是從極北至羅刹國邊境,極南至天竺邊境,極西至西域都護府邊境,極東為東海所有島嶼,並附一張領土圖,金逢春定睛細看下,那紅線框得簡直就是離譜,隻有買活軍的邊境是很務實的,隻有福建道、雞籠島,仔細看還能看到衢縣、江縣兩處地域,其餘便沒有,非常的精確。
“敏朝和買活軍互相承認彼此占領之地皆為華夏國領土,為大一統政權應當統治之地,此時的共存隻是曆史必經階段,所有華夏國民都應為國土的完整統治奮鬥終生……”
金逢春抿抿嘴,望小月一眼,諷刺道,“該樂嗬吧,以後不愁沒仗打。”
“這也不好說,誰知道什麼時候輪得到呢?眼下還是臭跑海的。”小月也參與泉州之戰,在其中指揮若定,得到褒獎,上個月提升一個級彆,現在也是正八經的船長。以說她的職業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和金逢春也沒想到自己現在是家裡官銜的人一樣,就連小月自己也沒想到,買活軍如此重視海軍,還如此重視女海軍,這麼幾年下來,原本縣令家的嬌小姐,現在也成盛夏時隻穿著背心、短褲,在女船上喊著號子拉船帆的女水兵。
領土的範圍都劃出來,不就是在找理論基礎麼,以後陸上不好說,海上是真不愁沒仗打……金逢春嘀咕幾句——在她看來,這份和約裡要緊的其實還是這兩條,至之後的通商、運遼餉、互通人口等等,都算是鑲邊的。
在第二條和約打基礎以後,第三條和約,規定的便是雙方的和平,‘商議在時機成熟,氣候合適以前,彼此齊心協,共渡天候危機,彼此互不敵對,雙方集中量向其餘地界發展’,‘買活軍在五年內不會擴張現有陸上領土,敏朝也承諾不向買活軍出擊,若有軍隊越界攻擊現象,視為撕毀和約,當處以額罰款,處肇事者,若有少量百姓假冒官方義互相攻擊,官吏當互相通報,容忍合作,將不者處以刑’雲雲。
第條和約規定的則是雙方合作對抗文明侵略者的義務,買活軍協運遼餉的事情,在這條裡被確定下來,如果買活軍在雞籠島上遇到文明侵略者的襲擊,也以請求敏朝的幫助,敏朝有量為義務。又有雙方都要嚴查對建賊的通敵貿易,若有資敵者,將彼此發布照會,協抓捕打擊通賊貿易等等。
第五條和約,則是通商互市、人口合往來之事,雙方治下的百姓都去彼方做工,在彼方要遵守彼方的規矩,如有觸犯,非之罪彼此逮送移交,若是十大罪則雙方官府合議處理。若要離去,也不得擅自阻攔。
“這是挖個坑。”金逢春立刻意識到這一點,她又自己糾正自己,“或者說是一次試探——和第六條互相呼應啊!敏朝的官府,很快便以知道,那些來此的流民,還願不願意回去。”
第六條是關農事的,買活軍將為敏朝提供三年產糧種,並派出老道的田吏指導種植,田吏的安全也受到敏朝政府的保證。之後的條約多是具體民生,如敏朝不得禁絕買活軍的書籍,買活軍也不禁絕敏朝的書籍,除非特殊情況,又有彼此商隊貿易時要如數繳納關稅,逮到商隊也不能以奸細之處置,隻能罰稅等等。
金逢春對這些一掠過,這裡她理解沒有任何問題,重點還是第五、第六條,這也是和金逢春的工作相關性強的一條,“要趕上明年春耕,現在就該組織人手出發,這件事必須立刻摸底,有多少人要回去——希望不要太多,他們這裡走,們還要找多人來培訓春耕,簡直煩人!”
“急什麼,能趕上後年春耕就不錯,聽他們說,大規模種植的時間表是從後年開始排的,主要是敏朝那邊的效率太慢,今年多從之江道開始搞起。”
小月雖然儘寬慰金逢春,但收效不佳,金逢春和所有吏目一樣,雖然也為這份和約的頒布歡欣鼓舞,但同時也恐懼著即將到來的繁重工作,“不必想,肯定得加班……胃疼,們吃飯去吧,吃完午飯要組織人學習報紙,先打個底稿開個會。”
“又是會……好好。”小月拿起帽子,戴好對鏡調整一下角度,“唉,逃不開的會。”
“你們這個帽子如果角度不正是不是罰款啊?怎麼遇到每個水兵都喜歡調帽子。”
“是會被說的,內務嚴格。”
兩人手裡都還拿著報紙,邊走邊說,出辦公室往食堂走去,也說著今年在哪過年——回老家過年顯然是不能的,當吏目的基本每年放假都要輪值,尤其是有希望往上走走的,都得積極加分呢。也就平時有事能請假回家,這也得在時限內趕回來,不能和敏朝一樣,隨便一個事假就請個幾年的。
“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看到仙畫。”
“應該能吧,六姐好像訓練一支放映隊,通水泥路的縣城都能去。”
“那今年有好多縣城都該著急,水泥路要修到他們那還早著呢。就們這城裡的路還有土路。”金逢春說,“前幾天晨跑,跑到大坪山腳下就順便爬爬,爬到頂的時候往下看,感覺特彆,那幾條水泥路在阡陌中好顯眼,青灰色的,很不自然。不知道該怎麼說……就像是幻境一樣,你明白嗎。”
“你以前就和說過,記得嗎,們在臨城縣的時候,爬到越王台上往下看,你也說,凡是水泥的東西,都像是《鬥破乾坤》裡說的一樣,是擠進來的‘小千世界碎片’。”
這就是朋友的好處,彼此總有很多共同的往事和感悟,金逢春微微笑,小月也笑笑,她跺跺腳下牢固的水泥路麵,“年,好快。”
“還是這麼格格不入。”金逢春說,“就像是一場夢……夢都夢不這麼美。”
“剛開始他們來的時候,就覺得,太奇怪,這麼格格不入的東西,怎麼能持續下去呢?”
但買活軍不但持續下來,且還越來越好,越來越強大,遵循著某種特定的節律往擴張,就像是一個生物——一個世界——從次元的夾縫中慢慢地擠進這片時空,的投影越來越龐大,越來越完全,籠罩在投影之中的人口也就越來越多,這些百姓,他們虔信著某個遙遠的神,盲從著那些繁雜的規矩,生活似乎變得和從前完全不同,但卻又似乎也還是一樣。
這一切是如此的,如此的——不置信、格格不入、荒唐、魔幻——是的,或許這是個很好的形容詞,魔幻,這一切誠然是魔幻的,這所有一切巨大的,斷然的改變,仿佛把某種東西壓到極限,就像是彈簧,讓所有人都在等待著那必然的反彈。
這種荒唐似乎有一天終究是會結束的,生活會回到從前那絕望的野蠻的無奈的,但卻又是習慣的常的,自小伴著她們長大的‘常態’中去……但,此時此刻,這一刻似乎還沒有到來。
那麼對金逢春和小月來說,好日子就還在繼續,她們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濃烈地感到自己正在活著,也從未有一刻像此刻一樣,覺得此生不虛,她們寧願活著此刻這濃烈的,有價值的短暫幻夢,也好過買活軍從未來過,一切都還和從前一樣。
“你看,現在和約都擬。”金逢春扇扇手裡的報紙。“怎麼就不能恒久持續下去呢?”
“——連朝廷都拿們沒辦,這世上還有誰能擋得住們?”
這是一句略帶軟弱的問話,還有些玩笑的味道,因為這假設實在太好,似乎連金逢春也不敢當真講。
小月輕輕地笑起來,她搖搖頭沒有說話,是穿過金逢春的手臂,挽著她,好像年前在臨城縣約她去逛街時一樣。
兩個年輕的女娘就這樣,把心事甩在短發之後,輕快地往前走去。手機地址:(小)看書更便捷,書架功能更好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