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故意說,“關我什麼事,窮鬼一個,買不起房,哪個女娘嫁給他?”
金娥笑了笑,也不坐——女娘們做了放足手術之後,都愛站,愛走,甚至還有人去跑步,就算速度慢,還要穿著特製的鞋子,她們也願意享受這種奔跑的感覺。
她隻是在房間裡轉悠來轉悠去,道,“我給你們盤算著——若是要在雲縣買房,那是難的,現在一個帶院子正經的一層水泥房,都要三五百兩的,做什麼能賺出那麼多錢去?便是說有放貸的說法,那聽著也叫人不喜歡,能不欠債,還是不要欠債的好。”
“但是,若說是去榕城,去雞籠島呢,那就又不一樣了,雞籠島那裡,去了就給安家費,而且房子再便宜不過,我們身上都還有點錢使,去了以後,湊起來買些宅基地,蓋了房子,再過幾年,靠收租不也能安穩過活?便是買不了宅基地,做些海貨生意也不錯,這些日子以來,在海貨鋪做,多少是懂些行情的,便是本錢一時不湊手,不還有女娘貸麼?”
金娥這個人,說話是最好聽的,翩翩聽得不覺也就跟著盤算了起來,卻又覺得自己虧了,嘴硬道,“雞籠島那裡,醫院都沒有,如何與雲縣比?我留在雲縣,嫁個好男兒,日子不一樣是過?”
金娥道,“那自然也是好的,那你便要留心了——你也知道,雲縣這裡女娘多,有房子的好兒郎,能找的媳婦很多,哪怕不挑從良女,他們也不願要我們做過手術的女娘,再說,我們到底是做過這行的,婆家人說嘴,你也隻能受著,若是你結婚後便不願出去工作,隻在家裡混著,豈不是又給自己找了個媽媽在上頭?”
她也不規勸翩翩,隻道,“雞籠島那裡,我聽個客人和掌櫃聊天,說是自願遷移過去的,若是服從安排,去務農務工,造房子還有補貼,水泥房三間,地白給,房子補貼造價,不過是二三十兩便造下來了,我們這裡這些錢還是有的。”
“便是要造兩層的鋼筋小樓,也不過是五十多兩,趙大收入我剛問了,一個月四兩,他又儉省,做個一年,怕不是能存出五十兩來,一年後你們過去,一棟樓怕不就是有了?到時候,我就在你們旁邊造一棟房子,我租你們家一個房間住,把自家的房子租出去,給那些初來乍到的短工、商人,在蓋房以前住,你們立刻便能收租金了。”
翩翩笑罵道,“算不死你!你要真來住,哪個好意思收你的租金?成日裡便參謀彆人的婚事,你不給自己算計個漢子去?”
金娥便失笑道,“那我可和你說好了,你若看不上趙大,我便和他成了事,你也不許生氣。不過,到時我們去雞籠島,你若願來,也一樣帶上你,這個你放心。”
翩翩急得轉身道,“你!”
見金娥滿麵笑意,便知道自家還是露了行跡,臉上不由一紅,啐道,“你真是心肺都爛了,唐金娥,再不理你了!”
“人家現在姓謝了,”金娥也不生氣,隻笑道,“你自己掂量著罷,咱們也不是那一等有本事有運氣的人,總要有自知之明才好,在雲縣不出頭來,便隻好往外頭去移一移了。總想著靠彆人,也靠不出個什麼結果。”
說著,便轉身回隔壁去了,翩翩在白牆上一靠,先歎口氣,罵了金娥幾句,便也不由得仔細思忖起來:若是趙大現
在沒有這份活計,翩翩自然是不會和他在一起,又或者若她現在能在本地嫁個有房有自行車的少年郎,翩翩也不把他看在眼裡。
隻雲縣這裡情況是這般,金娥說得對,人貴有自知之明,趙大麼……勉勉強強也還算是湊合,雖然沒和家裡依靠,但一樣是沒得公婆囉唕,過去就能當家,也還是個有成算的漢子,三人一路行來,倒也是有些情誼。就隻是找了他,那便沒有現成的房子了,也沒得人養,什麼都得自己設法支應起來。
其實金娥的話裡,是有漏洞沒說清的——在雲縣,三個人都沒有買房的希望,但到了雞籠島,翩翩和金娥帶的體己都能自己蓋房,便她們兩人過去,除了在異地少了個男丁照應以外,似乎也沒什麼不妥,也不至於少了趙大,便不敢去了。
趙大去不去,實在是很兩可的事情,說不定留在雲縣一邊做報子一邊找機會,對他來說還更好呢。隻是說來也是奇怪,這麼簡單的漏洞,翩翩居然完全沒有看破,反而一想到和趙大湊成一處之後,那就是坐定了靠不得什麼祖蔭旁人,一切都隻能靠他們兩人,心裡反而安穩了不少,好像一下子,不知道從哪裡就滋生出一股勁兒來,心情輕快了不少,仿佛放下了一個大包袱,看前景又充滿希望,積極得多了。
原本想不通的事情,現在也一下轉過彎來了,在心底對自己道,“謝翩翩,你也老大不小了,豈不知人活在世上,沒有容易二字?你不喜歡做夥計,從前難道就喜歡做花娘了?人總是要上進,要拚搏,要為將來打算些。你哪裡是能任性的身份?”
當下定定心心,把自家的優劣仔細想了,得出結論:她還是適合做賬房,因她雖然幾何不好,但代數學得的確輕鬆,而且對錢是極有興趣的,雖說是性子急躁,但也可以改呀,磨呀,性格並不是擇業的借口,該定下心,還是要定下心去。
雞籠島那裡,能做賬房的人肯定不比雲縣多,至少和雲縣相當的收入是可以保證的,一個月一千多,這是主業,副業還能和金娥合股做海貨生意——翩翩自知她錢財上看得重,不似金娥會做人情,會和客戶來往,獨立支持一門生意是難的,但把穩後勤,這還是可以抽時間辦到,連本錢都是現成的,到雞籠島上,建房的錢她和趙大一人一半,餘下的拿去做本,不夠,還能女娘貸,便是虧了,她和趙大兩人的工資也能償還。
一旦想著要去雞籠島,日子一下就比在雲縣中要有盼頭得多了,翩翩想得興奮了起來,夜深了方才睡著,第二日一早便要起來去尋金娥——此事還要她從中說合。剛推門出去,正好撞見右隔鄰的女娘出門,見了她笑道,“翩翩姐,今日好高興!”
“十三娘起得早呀。”翩翩和十三娘年歲相差無幾,十三娘剛搬來幾日,生活上這也不懂那也不懂,不過嘴甜,手裡也大方,常買了點心來請翩翩指教些瑣事,兩人是很熟悉的。“這是晨練去?”
“是呀,先洗漱去。”
金娥似乎還未起,翩翩敲門不應,便和十三娘同路先去倒了痰盂,又走去井邊提水洗漱,翩翩還埋首水槽裡,十三娘這裡先好了,一邊拿毛巾揩臉,一邊說道,“那我就先走了,翩翩姐——哎?”
她把毛巾往盆裡一扔,叫道,“武醫生,你怎麼來這裡了?”
剛在宿管帶領下,急匆匆走出院子裡的武醫生也愣住了,他望著範十三娘,臉上現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來。“範十三娘?你不是在西城都買房了嗎,怎麼竟住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