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沈曼君官味十足(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731 字 5個月前

再一個——才女似乎應該都比較憂鬱,畢竟女子善做閨怨詩,能做好閨怨詩的才女,怎麼能不幽怨呢?

若是要再說的話,才女麼,應該都是美麗的,春蘭秋菊,總有一股韻味在,便是容貌平平,氣度也當不凡,舉手投足,隻有一股超脫風度在,令人見而忘俗——這就是吳江沈氏的才女,給世人留下的印象。安貧樂道、蕙質蘭心、才貌雙全,這多是世人從她們的詩作中得到的一種印象。

徐振之對沈編輯,並無什麼男女間的傾慕,他當然可以接受沈編輯長相平平,但是,在徐振之的想象中,沈編輯應該是內斂而娟秀的,如她的注解一樣含蓄文雅,衣飾的話……徐振之不太了解女子衣飾,但他想沈編輯應該會穿輕薄的紗質長袖,不知為什麼,才女似乎是不該穿短袖的,也不該出汗,更不會下地勞作,才女的生活中除了琴棋書畫之外,似乎很難自然地填充彆的東西。

沈曼君和徐振之的想象南轅北轍,她曬得褐黑,穿著短袖、中褲、草編的厚底涼鞋,脖子上和跑腿一樣也圍了一條毛巾,這是衣著上讓徐振之吃驚的地方,但最大的不同並不在此,也不在於她的膚色(才女可以曬黑嗎?)——而是在於她的神色。

沈編輯滿麵的笑容裡,流露.出一種讓徐振之很熟悉的感覺,他很難尋找合適的詞來形容,如果非要說的話,他會說,這種感覺——可以說是一種‘官’味。

官味和官架子不同,並非是那種在高高在上與奴顏婢膝之間來回切換的架勢,徐振之自然是見過許多官的,非要說的話,官味,是一種和權力接觸久了之後,自然而然浸淫出的氣質,對於他這個完全放棄接近權力的人來說,這種極度的自信與威權是很顯眼的——為官者,自信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對許多人產生影響,因此油然而生的一種矜持和自重,就叫做官味。投注而來的眼神中,帶有的一種評估和掂量,也可以叫做官味。

徐振之對於官味,談不上反感,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氣質,商人有商人味,牙人也有牙人特有的氣質,他隻是沒想到這樣的氣質會出現在一個聞名遐邇的才女身上。如果沈曼君消瘦而憂鬱,瞧著總有點兒緊張似的,他會嗟歎但不會詫異,因為才貌雙全、富貴風流隻是才女的最高配置,也有許多才女是清瘦、多病而哀愁的。

但沈曼君一點不清瘦,也不蒼白,她恰好是清瘦蒼白的反麵,雖然個子矮,但胳膊圓滾滾的——不是豐腴,是結實,徐振之還在她辦公桌腳底下看到了石質啞鈴的一角,而且,她紅光滿麵,聲音洪亮,看起來很習慣於掌握住全場的節奏,和徐振之應酬時,嫻熟得讓徐振之意識到,他才是那個更羞澀的人——徐振之和所有新來買活軍這裡的外來人一樣,對於和女子交際是很生澀的。

不像是沈曼君,你不但看得出她很能找到節奏,而且也能看得出,她對徐振之在周報上的連載,很有自己的看法和規劃,徐振之對於這種全新的女性,很難以完全形容,非得要說的話,他要用個白話一些的形容詞——他覺得沈編輯不但是熱愛她的工作這麼簡單,她可以說是完全沉醉於這份工作了,而且,徐振之深心裡認為,沈編輯沉醉的不止是這份工作本身,而且,她更沉醉於這份工作所帶來的權力。

《周報》的影響力,一定比徐振之想的還要更廣,才會讓沈編輯在潛移默化之中,有了這樣的轉變。她一定是多次接觸到了對於周報非常敬重和狂熱的人群,意識到了自己的權威,才這樣熱衷於擴張自己的影響力——編輯部的眾人,對於徐振之都是很好奇,很仰慕的,尤其是采風使張宗子,一心想和徐振之好好嘮嘮他是如何在敏朝境內廣泛遊曆的,不過,沈編輯一直有意無意在強調一點:徐振之是她挖掘出來的專欄作家,當然也是她的客人。

徐振之對於任何形式的爭權奪利並不感興趣,他對沈編輯,談不上反感也說不上多麼親近,說實話,他自覺自己的專欄,份量也沒有重到引來其他編輯覬覦的程度。不過,對於這種不了解的事情,他也就不多加評論了,他這次過來的目的,除了拿稿費、交幾期稿之外,還有就是打聽兩件事——遊記出版,還有下南洋的事情。

這幾件事當然都辦得很順利,沈編輯是吳江人,他們姑蘇老鄉在這裡就有開了印書社,而且是和周報的印刷廠合作,書籍質量、裝幀絕對勝過一般的書房,下南洋的事,更是不必說了,沈編輯立刻就笑了起來,“這就是緣分了,我們正在說這件事呢,不知寫信來不來得及,還想派人特意去江陰找人——徐先生既然本就有去南洋觀覽的心思,那就再好不過了,正好和我們張大采風使結伴上路,一個做深度報道,一個做旅遊景點宣傳,最是互補不過!”

說著,便忙寫了一封便箋,叫傳達室的聽差立刻送到衙門裡去,壓低聲音有些神神秘秘地對徐振之說,“六姐之前已有所吩咐,若是您來了雲縣,要告訴她一聲——可見先生是命中注定,大有一番成就之人,若是這幾日六姐有閒空,隻怕先生能有麵聖的機會,也不好說呢!”

能夠覲見真神,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的殊榮,徐振之又驚又喜,隻是對於‘命中注定大有一番成就’,還頗感困惑,張宗子熱心為他解惑道,“六姐來自數百年後的另一碗水,對於我們來說,自然便能夠前知……”

這裡頭的說法,神神叨叨,徐振之不算愚笨,也是好一會兒才勉強理解過來,知道自己原來是青史留名之輩,一時大為驚詫,心中實在不可置信,卻也有些暗喜,深感自己一些自卑自鄙之念,可以就此收歇,他見張宗子神采飛揚,沈編輯借故走開,心中也是一動,便知道張宗子和他也是同道中人,名字都能被謝六姐記住,將來必定也是有些事跡,而沈編輯等人,隻怕就沒有這份殊榮了。

能被記住,其實不代表有什麼特殊的待遇,隻是心中油然而生一種榮譽感,似乎不能辜負了自己原本——在將來應該擁有的名聲,徐振之心中又是雀躍又有一點子心虛,百感交集之餘,又複好奇之至,不由低聲問道,“張兄弟,六姐可曾說過,我是做了怎樣的成就,又有了如何的結果?”

張宗子瞧他一會兒,神情鄭重,似乎正在掂量著是否要告訴徐振之,徐振之被他看得越發緊張,雙手不由緊握成拳,隻祈求地望著張采風使。

“確然是說過的……”

張宗子左右看了看,終於下定決心,攬著徐振之的肩膀,附耳低聲道,“六姐說……徐兄你……最後死掉啦!”

徐振之再沒想到張宗子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一時間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張宗子拍了拍徐振之的肩膀,衝他眨眨眼,一副自己說得再不會有錯的篤定模樣,將雙手一背,吹起口哨,悠然自得地踱出了辦公室,“走嘍,走嘍,采風去嘍——”

他哈哈大笑了起來,牽過一輛木輪車跳將上去,車鈴聲很快回蕩在了萬裡無雲的青空之中。

【叮鈴鈴、叮鈴鈴】——“走嘍,走嘍,下南洋采風去嘍!”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