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們倒也比以前更積極地養生了,算是多了個長命百歲的盼頭,尤其是對父親來說,雖說如今在物質、精神上的享受,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但就好像劉太公思鄉一樣,彆的都無所求了,就還是落葉歸根、傳宗接代的那套東西,才是最根本的執念。
父親想不到的是,如果第三代平庸到多休產假也無關緊要的話,那第四代的人數雖然多,卻也代表著謝家最終又歸於平凡了,到那時,謝家在政治上的影響力,就猶如此刻的煙花一般,璀璨過後,再無後續。
不過,也不能說這就是什麼壞事。謝二哥收回了眼神,重新看向滿天絢爛的花火,他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能歸於平凡,對謝家來說,或許已經算是不錯的結局了。自古以來,和至高權力扯上關係的家族,有多少能步步登高?離散喪亂,這才大多數最高家族的下場。在煙花綻放的極盛時光裡,儘情地沐浴在光輝之中,煙火消散後,默默隱入黑暗,也不失為是體麵的退場。
至少在這一刻,所領受的盛景,那是當真輝煌燦爛,這成就的偉大,足以折服所有人。謝二哥注視著宴會場內外,形容各異的賓客,注視著來自五湖四海,膚色、長相截然不同的麵孔上,那統一的讚歎之情,清晰地意識到,煙花綻放的這一刻,光輝有多麼的明亮。用多少形容都顯得淺薄,它是如此的璀璨,幾乎讓所有人都疑心自己正身處於幻覺之中,必須要緊緊地掐著雙手,用疼痛來告訴自己,自己的確正生活在這個奇跡的時刻,這個奇跡的年代之中。
他不由向主桌走去,來到了六妹身邊,用一種奇特的眼神注視著她。他的妹妹——這個無數人的信仰、愛恨、關注所凝聚的對象,承載了無數尊名和罵名詛咒,在如此的重擔之下,以至於連健壯身軀似乎都顯得有些單薄的年輕女人,正坐在主桌上首,笑吟吟地看著賓客們為煙花而狂熱的模樣。她的表情相當的親和,但謝二哥認為,她暗地裡或許是有些無聊的,這種為先進生產力狂喜讚歎的表情,對她來說,唾手可得,她早就看得膩味了。
就比如今晚,一些庫存的廉價罐頭,一些普普通通的煙花炮,甚至連數控技術都沒有,隻能算是二三流貨色,就已經讓全世界最頂尖的一群人發狂,這樣的事如果能讓她樂在其中,那她也就有點兒太好取悅了。
有時候,謝二哥看著這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麵孔,也會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很多人可能都會覺得,以她擁有的條件,哪怕是統治整個世界也是輕而易舉,他們不知道她還在猶豫什麼,等待什麼,腳步為何如此的緩慢。但隻有他知道,為了眼下的局麵,她究竟要忍受多少,日複一日的勞心、永無止儘的博弈……他不知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麼,隻是有時候也會感到不可思議,原來有人能為了這樣遙遠的目標付出這麼多,堅持這麼久。
“怎麼跑過來了?”他妹妹親熱地問他,他們在過去多年間幾乎是朝夕相伴,謝二知道,他算是她最親近的幾個人之一,雖然他遠不能說自己真正的了解謝雙瑤,這樣的人在這世上或許一個都沒有,但在他麵前,她往往是十分放鬆的,偶爾也會說些真正的心裡話。就像是這會兒,她也透露了一些真正的情緒:讓無數人沉醉了小半年的定都大典,對她來說也無非是一些額外又必要的工作,現在,她還是在上班,能有個自己人來陪一陪,可以稍微緩解她的無聊。
“來采訪一下你現在的感想。”他說,有時候謝雙瑤也需要一些身邊人的肯定和讚美。“定都大典辦得非常不錯——現在,全世界都會為我們震動,你現在在想些什麼?”
“哈哈!”
謝雙瑤被逗樂了,她的雙眼閃著有趣的光。“很好的問題。”
可以有資格陪坐在主桌的高官,都被她打發去看煙花了,此刻在玻璃前聚成了一排,親親熱熱地說笑指點著夜空,也呈現出了偶然的,和年紀相符的朝氣,謝雙瑤站起身,和謝二哥一起並肩而立,望著前方一排又一排散亂的背影,輕聲笑了起來。
“現在,要說什麼全世界為我們震動,還有點為時尚早。”
她說,“華夏故土,還沒有全取,就是敏朝的地盤,也還沒有完全歸為我們所有。等到真正的立國大典,場麵還會更大,一切還會比現在更好——”
謝二哥萬萬沒有想到,當所有人都還沉浸於眼前的煙花時,他身邊的這個女人,已經看到了更遠更大的畫麵,當所有人都認為,眼下毫無疑問,已經是極盛之時,女軍主眼中,這卻根本不算什麼,未來一定還會比現在更好——
一時間,他也不由得失語了,隻能默然注視著昏暗的光照中,那張剛強的側顏。
‘砰’的一聲,遠遠的聲響傳來,映亮了她的臉龐,給她的眼中增添了流動的色彩,謝雙瑤轉過頭對他微微一笑。
“等到那時候……”她說,謝二哥形容不出她的表情,太過於複雜,期待、驕傲、自信……或許也混雜了一些感慨、無奈和疲倦,好像在這一刻她已經看穿了未來,卻決定任由其發生,接受了其中的遺憾與殘缺,同時仍期待著它的到來。
謝雙瑤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她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的話。
“等到那時候,我再告訴你,這一刻我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