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9.颶風成形(2 / 2)

買活 禦井烹香 7720 字 6個月前

“是,就現在也都各有各的算盤。高麗那邊,團裡有西人黨、南人黨、北人黨,當然還有王世子一派。就王世子的訴求最單純,隻想把弟弟留下來上學,其餘不論哪個黨都想引入我們的力量,把現在的王室給滅了……連扶持現在這個王上位的西人黨都這麼想,得說這個王當得挺失敗。”

鮑寶瓶掰著手指和愛蘭珠細數,“東瀛就更是離譜了,鬆前藩想倒幕,幕府想壟斷和我們的買賣,讓我們保證不和鬆前藩貿易,以奉我們為宗主國,來交換我們對幕府的支持。”

“還有鬆前藩和長崎方向的浪人,也各有各的想法,鬆前藩的浪人想幫助我們割據本州,把鬆前藩所在的那塊町土吞並,一步步打到江戶去,長崎的浪人相形反而是最保守的,隻是希望我們讓長崎更進一步地減少來自幕府方向的影響,他們願意擁戴田川家做長崎大名——實際上那也就是把長崎置於漢人子嗣的管轄下了。”

和大汗親自坐鎮,令行禁止,猶如一體的建新,以及使臣壓根不上心的韃靼比,東瀛和高麗的小心思可還真夠多的了。愛蘭珠聽得也有點跟不上,反應了半天,“果然越開化,國土越大,利益集團越多,小心思也就越多……這兩個都是久沐漢風的藩國,確實不同凡響。聽說南洋組那邊也是,凡是受漢人影響大的國家,使團內部立場都複雜,越是番族為主的國家,使團的要求就越簡單、越一致。要說共同之處,那就是見識過定都大典之後,他們都是真正服氣了,從談吐間也可感受出來,對我買地,再無提防。”

鮑寶瓶也笑了,“就是想提防,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吧,就他們國家現有的那點東西,買活軍看得上,他們提防也沒用,買活軍自然去取——到那時候,抵抗是死,倒不如就乾脆不抵抗了,沒準日子還比從前更好些。”

她的語氣,有一點說不出的複雜,大概這就是身為韃靼貴族,卻還進入買活軍衙門做事的鮑寶瓶,所特有的一些感觸吧。愛蘭珠對這種心情,是完全能夠體會的,這並非是說她們身在買地,心還在故土,隻是,身為異族,服從漢主,注定不會像是漢人政權那麼輕易便可融入的,總有一些時候,酸楚無奈的情感,不是‘華夏百族’的宣傳可以輕易撫平的。

不過,這不是值得強調和附和的事情,愛蘭珠隻做未聞,笑著說,“那確實是這個理。他們現在最擔心的,還是買活軍看不上他們那點兒微末的東西,不肯派去什麼專家哩。聽說這一陣子,南洋各國,都熱衷和華夏境內的同族走動,還彼此攀親,往上數祖宗,學漢人的說法,叫做‘聯宗’,本來彼此隻認是近親的,現在都當是一家人,希望能找到同族人過去他們國內,教他們說漢話——這還是次要的,其次就是開林場、橡膠園、棉花園和棕櫚園。”

開林場和之後的種植園,這是有因果關係的,先開林場,把各種名貴木材賣到華夏來,此後就可以種各種經濟作物,這些全都是買地緊缺的資源,比大米還能賣得上價格,又能積攢分數,來換取奢物,或者是珍貴的醫藥服務。先不說砍樹運木材,就說開種植農場,這沒有人來教是辦不到的,南洋各國尋找助力,也在情理之中了。

總的說來,雖然買地的國力,從進入羊城港那一刻就已經展露無遺了,但一個集中的展示,效果仍是意想不到的好,定都大典之後,幾乎所有使團都被買地的國力震懾,各有動靜,隻是使力方向不同而已,外交部因此更是忙碌不堪,近鄰各國,各有各的心思,很多都開始為被吞並做準備了,遠方的非洲、歐羅巴諸國,也有直接的擴大貿易,引入技術、知識的訴求,以及(在一些民間人士心中至關重要的)政治理論和宗教信仰,也在明裡暗裡收到了支持傳播的懇求。

把這些訴求,整理上報,由最高層決斷是否滿足,就是外交部的工作了。愛蘭珠、鮑寶瓶這些乾員,身處於一個正在成形的漩渦中央,雖然還不能明確地預測出將來的情景,但卻也都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自己正在見識一個至關重要的曆史事件的發生——作為定都大典的餘波,華夏的影響,似乎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往外擴散,所帶來的改變,或許會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就好像十幾年前,愛蘭珠無法想象自己會穿著短袖、圓裙,光著腿在街上到處走動,擁有一份真正有意義的工作,為來自另一個民族的軍主服務,開口閉口甚至能對漢語的典故引用自如一樣,她也想不出,十多年後,買活軍的存在又會讓如今的這些藩國發生怎樣的改變。

建州……會成為一個完全漢化的民族嗎?隱隱約約中,她最重視的其實是這個問題:本來建州人口就少,分兵四處之後,衛拉特韃靼和通古斯建州,必然要和當地的女性大量通婚,久而久之,還能維持建州的身份認同嗎?建新建州,女眷最少,而且現在還厲行漢化,本來引入的就是哥薩克女眷,如果在買地招聘人手的訴求得到支持,大量的漢族男女湧入建新,再過一代人,不論是從血緣、語言還是風俗來說,建新和買地的差彆又有多少呢?

對百姓的生活質量來說,這未必不是好事,活不下去的人,哪有心思在乎這些,但愛蘭珠現在不但活著,而且還活得很好,她心中難免也有一絲和鮑寶瓶類似的惆悵,似乎是哀傷於自己生長的根基正隨著不可逆轉的時代洪流而被生吞活剝,在曆史中注定消失無影,同時,她自己甚至還是推波助瀾的一份子——

履行職責,把大汗借由童恩海發出的訴求往上彙報之後,果然,上頭的批複很快就下來了:這種要求,對買地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愛蘭珠早就猜到了,上頭是絕不會反對的。買地這裡,教育普及之後,人才大量湧現,以至於雇主也難免優中選優,已不是那種稍微認個字就可以謀生的時候了,尤其是一些比較敏感的崗位,譬如賬房、掌櫃、監理、供奉等等,不論是什麼原因,隻要有過案底,應聘上的幾率也就微乎其微了。

這些有能力卻因為過去束縛而不能伸展手腳的人才,很容易就會走入歪門邪道,有個機會能把他們甩到荒僻邊城去,對衙門來說,也是求之不得。比如說,買地這裡有很多因為備案製的關係,闔家都進過礦山苦役的人,罪魁禍首苦役到死,這沒什麼好說的,但他的親眷,有些有立功情節,或者年歲較為幼小的,服刑幾年也就出來了。這些人,說是說一視同仁,但婚配、工作上還是會遇到困難,他們如果想要把過去徹底甩脫,前往建新戍邊,就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小偷小摸的慣犯盲流,輕刑犯,按規定不能送去邊遠礦山苦役,但留在城市裡明確就是治安的不穩定因素,這些人如果願意去建新,那也能降低更士署的工作量。所以,對於外交部發去的公文,更士署也非常熱心,很快就派人過來接洽,安排愛蘭珠和童恩海去更士署的羈押處,對輕刑嫌疑犯進行宣講。

愛蘭珠還在這裡遇到了遠洋歐羅巴組的同事,他們身後也跟了不少洋番。這讓童恩海相當敏感,立刻用家鄉話問愛蘭珠。“他們也是來和我們搶人的?不應該啊!”

“不是,他們是來認人的,最近掃蕩陪侍業,抓賊什麼的,抓到了好些西洋女子,她們很多都是和西洋船長簽過契約,但沒付船費就逃跑的黑戶,現在讓他們來辨認一下身份。”

愛蘭珠對這事兒倒還有所耳聞,她若有所思,“買地的漢人女娘,願意移民去建新的良民肯定是極少的,至於罪婦,買地女娘犯罪率很低,如果這些女娘罪名比較輕的話,或許……”

童恩海和她對視一眼,立刻就笑開了,不知不覺,又把前幾日一時失言的話再說了一遍,“有案底?有案底好啊!有案底,就不敢跑回買地去了,就能在我們建新長長久久地工作,不像是良民,有案底的人,要拿捏起來也簡單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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