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仁堂是臨州城最好的醫館,昨日醫館來了個傷勢嚴重的人,他斷了三根肋骨,腰椎嚴重受損,肩膀也脫臼了。
更糟糕的是,這個人中了劇毒,堂中沒人能識出這是何種劇毒,這毒素從他手上蔓延,侵蝕了半條手臂,所以大夫隻能拿去他那條中了毒的胳膊,才能阻止那劇毒從手臂染到臟腑,以致最後無藥可醫,人因中毒而死去。
可是這樣一來,這好好的人就成了個獨臂的殘疾人。
席緒山昨晚就接到暗衛的通知,從城郊的據點趕來了臨州城的醫館。
席風如今是淩霄峰的頭領,無數人都想要要他的命,按理來說,他是不能這樣貿然暴露在這樣的醫館中的。
可席風的傷勢太嚴重了,嚴重到無法搬動他的身體,轉移到彆的地方。
席緒山是前朝最忠誠的將軍,他死守城門到最後一刻,最後從敵人的刀下調換了席風這前朝唯一的皇子,救了他的命,將他養大。
他從小就告知了席風的身世,告訴他他要報仇複國,他才是那個應該坐在皇位上的人。
席風是優秀的孩子,從小便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席緒山始終的堅信著,他會是一個合格的君主。
可是現在他反倒有些茫然了。
那麼驕傲一個孩子,從來都是意氣風發的模樣,現在他到在這裡,渾身狼狽,還斷了一條胳膊,等他醒過來的時候,他該是什麼樣的表情啊?
依照席緒山對這個義子的了解,他這種驕傲的人,肯定寧願死,都不願意變成一個殘廢,要是昨晚,席風清醒著,一定不會讓他砍了他的胳膊。
可是能怎麼辦呢,一條胳膊跟一條命比起來,必然是命更重要的。
但這優秀的孩子現在是一個有殘缺的人了……
隻要一想到這裡,席緒山就忍不住的心絞痛。
他雙目赤紅的轉頭看向手下,眼中帶著寒冰:“還沒查出來麼,昨晚闖進去的到底是什麼人?”
手下麵有羞愧,低頭道:“沒有。”
拷問了昨日在外守著門的小廝,小廝就算被折磨的渾身是血,也堅持說自己看見了一條巨蟒,是巨蟒殺死了劉長英,也是那條有毒的巨蟒將席風給害成這樣的。
叫他們潛進春風樓的探子說,探子也說昨天在外麵伺候的兩個女人,對廖春芳也是這麼說的。
席緒山也懷疑,這些人是中了什麼出現幻覺的迷藥,這樣的藥物他是聽說過的。
他根本就不相信什麼巨蟒之說,那麼大一條蛇,若真出現在春風樓那種全都是人的地方,怎麼可能就隻有那幾個人瞧見?
劉長英不是也不見了麼,若真是那條蛇把他擄走了,能聽不到一點聲響麼?
席緒山覺得這是仇家所為,而且還是劉家人的仇家,因為隻有劉長英不見了蹤影,所以那些人是針對劉長英去的。
這樣一來,他這可憐的孩子就是被誤傷了。
隻要一想到這裡,席緒山就心肝肺哪哪都疼。
又著急又忐忑,著急找不到罪魁禍首,忐忑席風醒來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餘大夫忙來忙去,因為要處理席風的棘手傷勢,已經一整天都沒合眼了,好不容易,王大夫從外麵回來了,他緩了口氣,趕緊招人過來幫忙。
王大夫昨日也見了席風的傷情,但那隻是匆匆一瞥,這會兒看見他的胳膊都被斷掉了,倒抽一口冷氣,說:“這……這可……”
他謹慎的看了看席緒山的臉色,心中有種不好的感覺。
餘大夫搖頭歎氣:“用了藥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這樣的傷,就算能醒過來,日後怕也是個體弱的了。”
王大夫忍不住說:“說不定有個人能讓他好得快一些。”
席緒山始終都在兩個大夫的旁邊,他們淩霄峰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大夫的,大夫昨晚已經來過了,也說難辦。
席緒山生怕席風除了胳膊,彆的地方再出問題,聽見王大夫這麼說,趕緊問道:“不知王大夫說的是哪裡的神醫?”
王大夫笑笑:“這也趕巧了,我說的真是春風樓的喬姑娘,廖琦你知道麼,那小子從小的虧空,斷腿之後病情加重,一直躺在床上嘔血,可是喬姑娘一劑藥下去,他不知好了多少。”
席緒山皺皺眉,又問:“喬姑娘是?”
王大夫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須:“可不就是前些日子新來的花魁麼,不過她治好了廖小公子的病,恐怕以後就是那廖老板的恩人了。”
席緒山聽王大夫這樣說,心中沒由來的一驚。
他自然是知道席風的計劃的。
可他們的調查裡,那個喬姑娘隻是個從山中來的孤女啊,難道這其中還有彆的隱情麼?
*
喬薇薇不知道麻煩要找上門了,吃完了午飯,又給廖琦看了病,喬薇薇見他還算有精神的模樣,便戳了戳他的胳膊,問:“你能走路了?妖怪的傷都好得這樣快麼?”
昨天還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恨不得從塌上滾下來,這會兒就好了?
宋淮青笑看她,沒說話,他的氣色確實好了很多,尤其是在吃了一頓味道不錯的午飯之後。
不過,他想著,什麼樣的珍饈都不及小糖糕一半的香。
可是小糖糕不是土豆燉牛肉也不是炸土豆條,吃完還可以再做,小糖糕就隻有這麼一小塊,一口吞掉就沒了,所以要慢慢吃。
喬薇薇見他一副懶洋洋隨時要睡過去的模樣,忽然想起了自己撈回來的那些金元寶,於是就跟他說:“我帶你出去散步,去不去?”
宋淮青睜開眼睛,似笑非笑的模樣,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臉,那半邊英俊的臉覆蓋著深色的鱗片,睜著那雙金雙色獸瞳的時候,難免有些詭異的感覺:“這副模樣去散步麼?”
喬薇薇說:“咱們坐馬車呀。”
說著,還從後麵掏出一個麵具,戴在了他的臉上:“你戴著這個,就沒人能看見了。”
金屬麵具扣在他的臉上,他的麵前一陣昏暗,被擋住了光,緊接著便重新見了光明。
喬薇薇將那銀色麵具戴在他的臉上,才頓覺失策了,這大妖怪眼睛也跟常人不一樣,還得去找個鬥笠來才行。
宋淮青任由她給自己戴上金屬麵具,因戴麵具的動作,兩個人貼得近了一些,他嗅到她的發香,便順手攆了一縷在手指間把玩著。
喬薇薇退開一步,男人一身玄色衣袍,戴著銀色的麵具,他身形高大,站在那裡就有一種數不清的危險感覺,有他陪著一起出門,她安心了不少,畢竟她是出去運金子的,身邊怎麼能沒有保鏢呢。
她找廖春芳要了輛馬車,說自己要帶阿青出門去玩,廖春芳整個下午都待在兒子的房間裡跟他聊天,往日這個時候,廖琦肯定都是要睡覺的,但是今天他精神頭足,還教廖春芳下棋。
廖春芳見了喬薇薇就挺高興的,聽見她要馬車,趕緊親自給她安排了一輛。
春風樓的後門在一條巷子裡,巷中沒人,小廝把馬車牽出門口,喬薇薇跟廖春芳說:“不用找人跟著我們,我們兩個自己走,讓他來趕車。”
廖春芳朝宋淮青看了一眼,男人身形挺拔,光看背影就讓人心動不已,但是這人卻戴了個鬥笠,黑紗一直垂到胸前,將那張臉蓋得嚴嚴實實,什麼都看不見。
廖春芳納悶的說:“這大熱天兒的,這是做什麼呢?”
說起來,她好像始終都沒見過喬薇薇帶回來這男人長什麼樣呢。
喬薇薇嗬嗬的乾笑了一聲:“他不習慣見外人。”
廖春芳撇嘴:“你怎麼這樣慣著他,都跟你說了,吃軟飯的小白臉不能慣,你下去帶他到青竹閣去,讓他好好學學怎麼伺候人,這身板我覺得……”
喬薇薇一把捂住了廖春芳的嘴。
走在前麵的男人身形微頓,回過頭來看他們。
喬薇薇告彆的廖春芳,與宋淮青一起駕著馬車離開了。
宋淮青駕著馬車,喬薇薇也還沒來得及逛城中的集市,所以也跟宋淮青一起坐在馬車的外麵,新奇的左看右看,看見什麼好玩的或者好吃的,還要下去買。
宋淮青沉默了半天,問她:“這是去哪的路,青竹閣麼?”
喬薇薇嘿笑得差點被嘴裡的小吃噎到,她問:“你想去學麼,你要是想去,我就送你去。”
宋淮青的一隻手把玩著她的手指,聽她這樣講,笑著說:“我都聽主子的。”
畢竟他現在隻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
喬薇薇說:“今天肯定是沒空了,今天還有力氣活給你乾。”
宋淮青早就猜到這趟外出肯定不止閒逛這麼簡單,但是他沒問,就一直任由喬薇薇驅馬往密林裡麵走,馬車在密林的小路中行走不便,所以走得很慢,喬薇薇被癲得有些困,乾脆就靠在宋淮青的懷裡睡了一覺。
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喬薇薇描述過的小屋旁,應該到了有一會兒了,但是宋淮青始終都沒叫醒她。
喬薇薇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伸了個懶腰,問他:“怎麼不叫醒我啊?”
男人摸著她順滑的香發,似是有些愛不釋手,隨意的答道:“你睡得很熟。”
喬薇薇從馬車上跳下來,然後打開了暗道的門,她知宋淮青眼睛不好,便牽著他的手說,“小心點,這個暗道有些陡,我還在這裡摔過一次呢。”
宋淮青隻覺視線變得更暗了,聽喬薇薇這樣說,才知道這裡是暗道,他有些好奇這安道通往什麼地方,正想著,喬薇薇就塞給他一個鋤頭,讓他拿著,說一會兒要用。
宋淮青拎著那把鋤頭,跟她一起往下走。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終於來到了崖下的山洞,喬薇薇指揮著宋淮青去旁邊挖個坑,宋淮青雖然不解,但依然照著他的話做。
他在這裡聞到了陳腐的味道,這處山洞必然是很久沒住人了,有腐骨、腐書,一些藥味,還有金子的味道。
他在外麵挖坑,喬薇薇打開暗格開始往自己縫的大床單裡麵裝金子,金子太多了,她就嘩啦啦的倒,不止是金子,還有一些罕見的珠寶玉石,叮叮當當,碰撞在一起的聲音十分悅耳。
喬薇薇眯起眼,小臉兒都被這些珠光寶氣的東西給照亮了,她後麵要是有個尾巴,現在肯定搖上天去了。
宋淮青挖好了坑,走回來,指著那腐骨味道最重的一團白:“是要埋了他麼?”
喬薇薇百忙之中轉頭,回他一個是。
於是,宋淮青把那腐骨給埋了。
喬薇薇在山洞中尋了個有些潮濕的木板,在木板上刻了藥師的名字,藥師的名字刻在藥爐上,她眼尖才發現了端倪。
她對著這簡陋的墓碑拜了拜,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堆感謝的話,始終站在她旁邊的宋淮青才算是聽明白了,原來這竟是她無意中發現的寶庫。
他問:“你給我那藥,也是他所出?”
喬薇薇說:“是呀,你說沒用,可是對廖公子就有用呢。”
他笑了笑,低頭,黑色鬥笠下,金色暗芒流轉。
“嗯,不及你。”
他聲音太輕,喬薇薇沒聽見,隻顧著指揮他提了那兩大包的東西,一起上山去。
除了那些金銀珠寶,她還找到一本手記,是那位天才藥師留下的心血。
她翻了一下,裡麵全都是針對各種疑難雜症的藥方,玉瓶子裡麵那種白藥丸,裡麵也有所載,不過她看了一眼配方中的藥材,一陣牙疼。
那些天材地寶就不說了,有些藥名真是聽都沒聽過。
有了個大妖怪做幫手就是不一樣的,這兩大包金元寶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搬動的,但是宋淮青拎著卻好像輕而易舉。
他們又花了些時間才到出口,此時天已經黑頭了,月亮都悄然爬上了枝頭。
這兩個大包裹填滿了馬車的車廂,喬薇薇這次也沒長記性,外出的時候沒有多添一件兒衣裳,現在夜深露重,她又覺得有些冷了,所以一個勁兒的往宋淮青的懷裡鑽。
宋淮青抱著她,心臟跳得失了平靜,他的大腦有些亂,覺得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整個人都像飄在雲端。
但這種微妙的感覺又與那蛇丹爭奪身體掌控權時不一樣,他能咬牙與那暴烈陰毒的蛇膽拚死較量,但是卻抵抗不了胸口香香軟軟的小糖糕。
喬薇薇縮在他的懷裡,隻擋了風,也沒有多暖,但她習慣了,她覺得宋淮青的體溫好像一直都是這樣,有些涼。
臨州城繁華,不但白天熱鬨,夜市也很熱鬨,兩個人又是走走逛逛,到了春風樓後院門口的時候,喬薇薇已經吃飽了。
趁著晚上前樓忙碌,後院沒人,兩個人把東西運回了小院子裡。
喬薇薇眯著眼睛,笑出了幾顆小白牙,她跟宋淮青說:“發財啦。”
宋淮青聽她那聲音中帶著愉快和得意,最後一個字都帶上了小勾子一樣,心就止不住的癢,愈發想看見此時的她是什麼模樣,那雙漂亮的眼睛裡肯定全都是狡黠,像一隻吃到了雞的小狐狸一樣。
想到此處,他第一次為自己現在的眼睛而感到遺憾不已。
喬薇薇還了馬車,不過一刻鐘,廖春芳就帶著人來找她了。
廖春芳是帶著席緒山來的。
席風傍晚時分從昏迷中醒了過來,見到自己斷了一隻胳膊,隻能像個廢人一樣躺在那裡,在醫館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因為那陣歇斯底裡的鬨,他傷口崩裂,剛接好的骨頭又斷了,隻能又頹然的躺在那裡被大夫折騰。
席緒山見他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也心疼,他想了想,想起了王大夫下午說的話,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找到了廖春芳,為了辦事方便,直接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廖春芳得知他是淩霄峰的人,也暗自吃了一驚,她自然就聯想到了席風。
可是喬薇薇如今是她的恩人,且她兒子的病還沒好,她不希望自己惹喬薇薇不高興,所以不敢一口應下來,隻能等她回來,帶著人親自來問。
喬薇薇挺訝異的,下意識就想拒絕,但是拒絕的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又覺得這樣貿然拒絕,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於是她說:
“席公子斷了骨頭,這傷不需要我也能痊愈,那手已經斷了,我不是神仙,也沒有辦法,至於你說的丹田無力,內功消失……我需要查一查方子,你過幾日再來,至少等他把骨頭養一養,到時候把人也帶來,讓我瞧瞧。”
席緒山心中還存著疑惑,他也讓手下去尋更有名聲的大夫了,聽喬薇薇這樣說,有些不高興,難道不是立刻要去看看病人麼?
可他不能把人得罪了,隻能禮貌告退離開。
喬薇薇回了屋子,發現宋淮青不知何時到了她的塌上。
他斜倚在那裡,將他們在外間的對話全都聽到了,也想起這席風就是他失控被妖丹反噬那晚傷到的人了。
但他不後悔,隻因那男人嘴太臟,他隻是遺憾,那晚沒能把他給毒死。
熟悉的味道越來越近,宋淮青眯著豎瞳,不高興的捏著她的腕子,問道:“你要救他?”
喬薇薇朝他笑:“沒想好呢,我先看看他。”
看看這男主角傷情如何,才能避免以後讓他作妖。
可是宋淮青卻覺得她這是對那男人產生了興趣,他哼笑一聲,但是話到嘴邊,還是沒將那男人口中的齷齪事說給她聽,隻用了些力氣,固執的道:“不許醫他。”
喬薇薇撇嘴:“為什麼呀。”
他把人拉進了一些,摁在自己的腿上,喬薇薇覺得自己的腰被什麼東西給纏上了,像極了雙腿被什麼絞纏的奇怪感覺,可是她低下頭去,又什麼都看不見。
抬起頭,她覺得男人那雙金瞳似乎更亮了些,情緒也更差了。
他說:“把他治好了,也做他的恩人麼?”
喬薇薇一愣。
她真沒想到這些。
男人見她愣神,神情愈發的危險,摩挲著她細白的脖頸,將她往自己的方向壓,“還想要幾個吃軟飯的小白臉?”
喬薇薇終於反應過來了,她捏著男人高挺的鼻子,不高興的說:“你管我,我想要幾個就要幾個。”
宋淮青的臉上染上了煩躁。
喬薇薇抱著他的脖子,與他額頭相抵,笑得狡黠,“不然你哄哄我,你把我哄高興了,我就隻要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