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雪 人間無敵(1 / 2)

霽霄真人隕落了。

寒山劍派為他舉行祭祀大典,供牌位入宗祠。修行界無數門派世家萬裡奔喪,齊聚寒山腳下聽喪鐘。百餘位叫得上名號的人物,被接引上山,進祠堂吊唁。

冬月北風緊,雪滿寒山,天地縞素。

鐘聲震落枝頭積雪,劉小槐下意識打了個冷顫,雙手抄在道袍袖子裡,加快腳步。

走過浮空吊橋,厚重積雪漸漸消融,露出潮濕的石砌山道。峰回路轉,竟有暖風拂麵,鬱鬱蔥蔥的碧色撞入眼簾。

劉小槐搓手感歎道:“好暖和。”

吊橋儘頭,一方石碑刻著兩個字——長春。

霽霄真人的長春峰到了。

眼前山門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石階覆蓋絨絨青苔,蜿蜒沒入一片瓊花碧樹、杏雨梨雲中。

劉小槐回身,隔著搖晃的浮空吊橋,隻見風雪肅殺,山巒皆白。

這等奇景,無論他看過多少遍,依然覺得神妙無比。

因為它與自然恩賜,天地造化無關,長春峰一草一木都由靈力蘊養。看不見的暗處,重重陣法悄然運轉,使此地隔絕雨雪,日夜溫暖如春。

寒山地脈極寒,終年冰雪不化,霽霄真人原本住在最孤高的接天崖,洞府簡單素淨。

但他道侶竟有畏寒的毛病,兩人合籍之後,為了哄道侶開心,霽霄便另立門戶,選一座靈氣濃鬱的孤峰,設陣法、引溫泉。

逆轉天時,萬古長春。

劉小槐聽前輩師兄說,此峰陣法每年要耗費上品靈石三萬顆。三萬顆到底有多少,他沒有具體概念,畢竟他隻是一位灑掃童子,每月在執事堂領三塊下品靈石,生活也過得心滿意足。

霽霄真人‘人間無敵’的劍道有多厲害,他同樣難以想象——所謂分山劈海,通天徹地,已是遙遠的傳說。霽霄不出劍久矣。

隻有長春峰爛漫的百花、輕柔的暖風,潺潺的泉水近在眼前,看得見摸得著。劉小槐想,能做到這種程度,大概就是修行者威能的極限了。

至於霽霄真人的道侶,應該是……修行者好運的極限。

霽霄生前沒有徒弟,更無血親後輩,隻得一個道侶。

他道侶名叫孟雪裡,虛歲十九,是寒山唯一不會拿劍、也不用拿劍的人。

對於這位孟長老,寒山劍派的態度很冷淡。

修行者壽元漫長,道侶本是互相扶持的合作夥伴。大道在上,情愛為末流。

就算霽霄真要合籍,也該意義非凡,娶位女道尊、或者魔族公主、妖族王子。為了寒山,為了三界和平,為了千千萬萬人的福祉……總之必須得為了點什麼。

但三年前大雪天,他帶回來一個人,向世人宣布,孟雪裡,成為與他共享氣運的道侶。

合籍大典高朋滿座,鐘敲九響,四海來賀。

寒山退隱多年、不問世事的太上長老聽見喜鐘,叫來掌門訓話:“霽霄自幼一心向道,誰知竟沾染上紅塵俗事。否則有望更進一步,成為此界第一飛升者。”

眾人默默讚同。即使飛升隻存在於傳說,但人們認為若有誰真做到,便該是霽霄。

被批為‘紅塵俗事’的孟雪裡,著實毫無可取之處。三年前他十六歲,引氣入體不久,資質與寒山外門弟子相近。

寒山劍道為苦修之道,戒律嚴苛。孟雪裡畏寒喜暖,性情懶怠,與宗門氣質格格不入。

眾弟子敬重霽霄,明麵上不敢對孟雪裡不敬,背地裡夜夜上香祈願,希望真人審美回歸正常。

但作為長春峰唯一的灑掃童子,劉小槐覺得孟長老不像外界傳言中飛揚跋扈、恃寵而驕。

每天喂魚養花,不用練劍不用打坐,要說有什麼罪名,最多是不勞而獲。怎麼傳出去,就變成罪該萬死了?

孟長老笑起來眉眼彎彎,甚至會對他說‘謝謝,辛苦’,態度隨和,與對待執事、執事長,甚至掌門沒半分差彆。

劉小槐想到這裡有點難受。如今這幅光景,孟長老以後怎麼辦?長春峰怎麼辦?

胡思亂想時庭院近了,庭中花木繁茂,濃蔭如蓋,深深淺淺的綠意中露出一點雪青色影子。劉小槐收拾心思,上前行禮問安。

池塘邊,一人著雪青色錦衣,斜靠竹榻,坐沒坐相。錦袍熠熠生輝,不像修行者,像人間富貴大戶的小公子。

他正在剝鬆子,眉眼精致,十指修長而白嫩,似池上盛放蓮花。

劉小槐低聲道:“孟長老,掌門真人請您去宗門祠堂參加祭拜大典。”

話音未落,遠處又傳來一聲鐘鳴。喪鐘回蕩,禽鳥驚飛。

孟雪裡抬頭,神色茫然,池水粼粼波光映在他臉上,光怪陸離。

劉小槐想說請您節哀,磕絆著說不出口。孟長老不會突然哭出來吧。

“吃鬆子嗎?”孟雪裡平靜地問。

“啊?”劉小槐一怔,“不、不吃。”

一把鬆仁被孟雪裡拋進池中,像紛落的花瓣,碧綠蓮葉間,三條金紅錦鯉爭食。

小道童麵色緊張:“掌門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