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魑魅搏人(1 / 2)

虞綺疏與四人告彆, 回到寒山的船上, 立刻迎來重璧峰三位師兄的問候。

“看見宋師妹了?”“宋師妹最近好嗎?”

虞綺疏:“呃, 挺好吧。”

他第一次遊曆, 還不明白這種情結——無數劍修的人生理想, 除了證道,就是尋得一位溫柔醫修同行。

虞綺疏指了指宋淺意四人的小船:“她還沒走遠, 師兄們可以去打個招呼。”

重璧峰三人舉目望天, 默契地一聲不吭——讓寒山劍修主動與女修搭訕,可比練劍證道更難。

寒山的小船掉轉方向,向暫住的湖島駛去。暗中觀察他們的人也散了, 往來船隻減少一小半,湖麵更開闊。

許多人看明月湖表態, 本以為寒山劍派這次露麵,定會遭到各派孤立。誰知並非如此,一些參加過瀚海秘境的年輕弟子, 主動跑來結識虞綺疏。

有的少年天才平素孤傲, 彼此看不順眼, 甚至有點過節, 到了虞綺疏麵前, 態度竟然頗為親和,隻聊修行、天氣、風景,不問孟雪裡是人是妖。

虞綺疏四處送桃花, 交朋友、賞美景,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遇到的道友都挺客氣。轉念一想,這是師父和大師兄曾經結下善緣、種下善果,他承師門庇蔭,才有今日好運。

下山之前,寒山掌門叮囑弟子們務必小心謹慎,如今真正來到明月湖,出乎意料地,寒山隊伍中氣氛愉悅,偶遇冷言冷語,一笑置之,儘顯大門派風度。

重璧峰三人在虞綺疏的鼓勵下,甚至計劃去找宋淺意聊天,其他同門都來湊熱鬨。

張溯源:“我師父精於書畫之道,所以我作了一幅畫。”

虞綺疏:“……這,還是不要讓她看到。”他說不上來哪裡不對,但畫中人確實比宋淺意本人醜很多,應該是放大缺點、忽略優點之後畫出來的。

何銘:“我準備了一段舞劍。”

“噗!”虞綺疏噴出一口茶:“你還打算舞劍?”

李唯:“我打了一個劍穗。”

虞綺疏捂嘴,連連咳嗽:“可她不是劍修啊!”

虞綺疏雖然也沒經驗,但至少看過胡肆的劄記,便真誠建議道:“先彆提劍的事,先讚美她吧。”

天湖境主能娶那麼多老婆,必然有一定道理。

張溯源取出隨身攜帶的記事小冊:“你等等,我記一下。讚美。”

全體劍修嚴肅討論,氣氛凝重,與論道、比劍一般。

虞綺疏:“ 對,女修都喜歡聽到讚美。”

但是如何讚美?寒山劍修們左思右想,這次下山,隊伍裡正好有兩位紫煙峰的師姐,不如去請教她們。寒山女劍修不多,皆師承紫煙峰主,修行雷火之劍。比劍術更得真傳的,是雷火般的脾氣。

“師姐最喜歡聽到什麼樣的讚美?”

紫煙峰主親傳弟子回答:“當然是誇我劍術高明!”

“原來如此,容易。”重璧峰三人互相打氣:“這次萬事俱備,上吧!”

他們打聽到宋淺意正在霞山派院落做客,抓鬮決定派張溯源作代表,邁出曆史性第一步。

霞山、鬆風穀女修多,時常小聚打牌、聊八卦、做針線。

“宋師妹,借一步說話!”張溯源十分緊張,口乾舌燥,“你還記得我嗎?”

宋淺意想了想,點頭微笑。

張溯源鼓足勇氣道:“宋道友醫術高絕,妙手回春,瀚海秘境一見,至今難忘。不知最近可有進益?”

宋淺意稍怔,愕然問道:“你要跟我切磋醫術?你不是劍修嗎?”

“不,當然不是切磋!”

“那你是來治病?”

“也不是治病!我的意思是……”張溯源臉色漲紅,忽靈機一動,“你看我舞劍嗎?!”

宋淺意滿頭霧水:“謝謝,不看。”

張溯源說不出話了。

宋淺意:“還有彆的事嗎?”

“沒、沒有了。”

“我的朋友們還在等我。”宋淺意禮貌地笑笑,“下次再見吧。”

一群劍修從樹林後冒頭,望著宋淺意窈窕背影走遠。

張溯源頹然歎氣:“被拒絕了,有負諸位重托。”

眾劍修紛紛安慰他:

“沒關係,我們寒山許多前輩,都是被女修拒絕後,苦心練劍,終成一代長老。”

“對,所以說還是練劍好,什麼情緣、真愛、道侶,都是虛的,劍才會永遠陪伴你。”

一位年歲最小的弟子小聲質疑:“那劍尊為什麼有道侶?就算孟長老真的是妖,我看也挺好。有一個,總比沒有強吧……”

眾師兄換上一副“過來人”麵孔,與他講道理:“等你成為劍尊,你自然就明白了!”

“那是劍尊,不能以普通規律衡量!”“所以還是要努力練劍,爭取做劍尊啊。”

另一邊,一群霞山、鬆風穀女修們迎回宋淺意。她們彩裙飄飄,環佩叮當,打著團扇聚在一起嬉笑,就是青山綠水、亭台樓閣間一抹亮色。

“宋師妹,你好半天不回來。那人剛才跟你說什麼呢?”

宋淺意仍一頭霧水:“沒什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寒山劍修,問我看不看舞劍。”

眾女修深有同感。

“上次還有個寒山劍修,問我會不會打劍穗,三句不離劍。”

“他們都那樣,隻喜歡炫耀自己的劍,根本不關心彆的。”

於是大家得出一個結論:寒山劍修總是莫名其妙。

虞綺疏在一眾“莫名其妙的劍修”中格格不入,鶴立雞群,因為他居然會送花,而且男女不忌!

女修們私下議論,都說繼天湖境主之後,寒山出了第二個異類。

盛名在外,麻煩隨之而來。秋水煎茶大會還未正式開始,已有武修心生不服,在東道主的默許暗示下,借論道之名尋上門,指名道姓找虞綺疏切磋。

“切磋”這事虞綺疏很熟練,他就像在長春峰觀景台,與孟雪裡、霽霄切磋,不過由被指點者,變成指點彆人。

雙方約定好不動真元,他輕描淡寫地取勝,心平氣和地指出對方缺點,再附送一枝桃花。

你有寶刀,我有桃花。你有利劍,我還有桃花。

任你風霜刀劍嚴相逼,我兩袖空空,就是一枝桃花。

無論誰懷抱挑釁、試探心思來戰,最終都被這種桃花攻勢搞得沒脾氣。

與虞綺疏的瀟灑自在、如魚得水截然相反,宋淺意等人處境不妙。

他們對荊荻之事的探查,引起了師門長輩注意。

當宋淺意告彆霞山派眾女修,回到自家門派居住的客院,察覺氣氛不對。清雅庭院寂靜無聲,平日院中笑鬨的師兄、師姐們不見蹤影,處處房門緊閉,大概都縮在各自房內修行。

唯有她師父立在一株老鬆下,身形挺拔如鬆,道尊境界的深厚威壓隱隱溢散。

宋淺意上前行禮:“師父。”

清河真人轉過身,深深看了她一眼:“淺意回來了。”

明月湖為他們安排的院落,細碎白石鋪路,路旁遍植青鬆。清風吹來,鬆濤陣陣,讓一眾鬆風穀來客感到賓至如歸。

這是明月湖不動聲色的示好、拉攏,清河真人欣然領受。

此時他沒有扶起行禮的弟子,隻從袖中取出一張薄紙,“嘩啦”一聲隨手抖開。紙頁輕薄,透過黃昏霞光,可見其上四行簪花小楷。字跡本應秀美娟麗,筆鋒轉折間,卻顯出淩厲之色。

明月湖水汽潮濕,紙上墨痕未乾,應是近兩日才寫下。

宋淺意臉色微白。她出門前,這張紙還在案頭,哪位師姐將它呈給師父?

清河真人垂眸,沉聲吟誦道:“不惜千金買老窖,當劍換酒也堪豪。一腔熱血酬知己,灑去猶能化碧濤。”

他這才扶起宋淺意,神情看不出喜怒:“這是你為荊荻寫的詩吧。”

宋淺意低著頭:“師父……”

但她說不出辯白之詞。荊荻好酒,曾一擲千金,買下一座三百年的酒窖。他沒錢買酒時,連隨身寶劍“冰鏡玉輪”也能送進典當行換錢。這些事太出名了,天下沒有第二人做得出。若說不是寫荊荻,還能寫誰?

“好個‘一腔熱血酬知己’。”清河真人勾起冷笑,陡然厲喝道,“我怎麼教出你這種徒弟?沉溺私情,置門派大局於不顧!”

宋淺意冷汗涔涔,眼神卻堅定:“師父息怒,師門教養大恩,生不敢忘。弟子沒有做過辱沒師門之事!”

清河真人與她對視,宋淺意不躲不閃,師徒無聲交鋒,風靜鬆停,空氣凝固。

半晌,清河真人表情稍緩和,仿佛方才是嚴師,現在是慈父:

“為師座下弟子不少,你雖然年齡小,卻天資最好,性情最像我年輕時候。你以後要做鬆風穀穀主。你的私事,也是門派大事。哪個小子與你合籍,那是他的福氣。”

他長長歎了口氣,似乎感到遺憾:“你如果喜歡明月湖劍修,多得是少年俊傑可選。荊荻不識時務,不是良配。他的事情,你彆再多問了。”

“不……”宋淺意想解釋些什麼,卻被師父擺手打斷。

“你心思機敏聰慧,為師不說你也能猜到,不如與你明說吧。倘若鬆風穀與明月湖結親,雙方都樂見其成。但為師不會強迫你。”清河真人抖抖薄紙,“你喜歡寫詩,可以接著寫。為師明日去拜訪雲虛子,讓你在明月湖辦詩社、開詩會。你大可選一位擅長文墨的劍修,能欣賞你的才情,與你誌趣相投,你看如何?”

宋淺意沉默不答,她知道這是師父的讓步、或者說補償。用這種方式讓她出風頭,表示對她的寵愛。

“嘶——”

清河真人撕開薄紙,連同紙上詩句一並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