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依舊查探不出任何的異狀, 但產屋敷無慘清楚地知道,她病了。
她睡得越來越久,麵頰也愈發沒有血色, 隻是幾天之後,她就徹底衰弱下來,哪怕是在進食的時候,也沒了多少滿足的表情, 神色懨懨, 有氣無力地垂著眸, 像是即將枯萎的花。
她怎麼了?
窗外雪花飛舞, 少女趴在窗沿上往外探, 像是根本沒有發覺自己的虛弱, 難得對他露出一點笑容:“下雪了。”
但產屋敷無慘卻笑不出來。
這幾日, 他用儘了一切方法, 卻依舊找不出她這樣衰弱的緣由, 是受到了詛咒,還是被什麼人暗算了?她是被自己連累了, 還是兩麵宿儺, 又或者麻倉葉王, 他們其中的一個,對她做了什麼?
他不安,但見她一副對自己身體一無所知的模樣,也不敢過多表露出來,深怕將她嚇壞,隻好裝作平靜的樣子,戴上假麵,回以笑容:“是今年的初雪呢。”
沒有得到回應, 少女已然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產屋敷無慘盯著看了一會,走過去將她抱起來,過了好久,他忽然將她抱緊,茫然地看著窗外的雪,心裡又想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他剛剛從痊愈的喜悅從醒過來,驚覺這個世界是如此廣闊,而他一個人,顯得那樣寂寥,於是他趕回了家,回到了妻子身邊。
可是她沒有醒來。好久好久都沒有醒來,他求助了醫師,最後又是陰陽師和巫女,直到跪在神明麵前,不甚虔誠地祈禱,他才終於又不是孤身一人了。
明明那時候,他就該明白自己的心意,明明那時候,他就該攥緊手心的妻子,為什麼,那之後究竟是為什麼,他要那樣對待她,會將她驅趕到彆人屋簷下?
那天嵐山夜雨,她摔倒以後,仰頭看過來的樣子是如此可憐,他明明心痛,他明明憐惜,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為什麼會朝她說那樣的話?
若是時光可以倒流,若是能夠回到初見的那一日,他再不會那樣傲慢了。
這一次,足足等了一整天,她才慢吞吞的醒來,睜開眼睛以後,她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產屋敷家裡,那時候,屋子裡也是像現在這樣,跪著烏泱泱一群醫師,他們的衣著,提著的藥箱,以及臉上的神情,都叫她熟悉不已。
隻不過,躺在床上,等待著救贖的人變成了她。
“婦人懷胎,本就凶險,夫人如今的狀況,更是在下生平所罕見,定是有邪祟作怪,大人還是早日去請陰陽師過來吧。”
為首的那位老醫師跪著,滿臉懇切,產屋敷無慘聽見了這樣的話,神色霎時便冷透了,眼中也蓄起了殺意。
他果然不該病急亂投醫,叫這群人類過來,這種連真孕和假孕都分不清的庸醫,活著也是全無用處……
這麼想著,產屋敷無慘剛剛打算將他們全殺了,就感覺自己的袖子被人扯了一下。
是她。
少年低眸,看著她蒼白消瘦的麵頰,手指微微蜷縮起來,也無暇再與這群醫師置氣,走到她身邊,問:“餓不餓?”
他揮退了醫師們,又割開自己的手腕,遞到她的嘴邊,她愣了愣,連進食的時候都顯得疲憊極了。
是不是因為她從不食人的原因?
看著她吸食血液的模樣,又想到鬼需要食人,才可以不斷進化,少年便恍然大悟,自從變成鬼之後,她從來不肯吃人,後來體內更是都換成了他的血,如今,需要血肉去供養她,也是理所應當的。
若是她不願意傷人,那他便割了自己飼養她。
她輕輕將他的手推回來,這一次,也像是終於清楚了自己如今的情況,隻是不如以往那樣害怕,反而有一種寧靜和坦然,這讓產屋敷無慘心慌極了,隻感覺有什麼事情正在他視線之外、悄無聲息地發生著。
“我想回家。”
她看過來,臉上沒有了厭惡,也沒有了喜悅,而是一種平淡,重複道:“我想回家。”
她的家在哪裡?
產屋敷無慘一時哽住,指尖顫抖著,不得不承認,即使到了現在,他對於妻子的了解,也僅限於她喜愛吃什麼,用什麼,這些淺薄的事情,再深一些,哪怕隻是要付出多一點點心思的事情,他都不知道,都沒有去做。
“回平安京,好不好?”
兩麵宿儺像是被他們的舉動激怒了,毫不留情地斬殺著他手底下的鬼,無慘的手下已經折損大半,她如今又病了,他實在是不想,也沒有精力再與兩麵宿儺正麵交鋒,
產屋敷是大家族,那裡有著積累下來的陣法,回到家,他可以好好蟄伏一段時間,熬到這些人都死去,老去,那時候,便是他們的時代。
她不說話,很平靜地點了點腦袋,像是對於要去哪裡,已經沒有所謂了。
這讓他又是一陣恐慌,竟有種她如今在自尋死路的感覺,少年看了她一會,又用言語試探了幾次,確認過她沒有自儘的心思以後,才站起來,替她去收拾那些東西。
她東西不多,從前是首飾、衣裙一類的,但現在最多的便是關於孩子的東西,肚子裡的小家夥不知道是男是女,於是她便什麼都要收集雙份,如此用心,顯然是對孩子充滿了期待。
這讓他又安心了一些。
隻消她還以為她還懷著孕,便不會像是從前那般輕易死去,人有了求生的欲望,對於其他的事情,便也可以寬容許多,他是孩子的夫人,用血肉喂養母親和自己的孩子,是再合適不過的道理,她不會拒絕的。
第二天, 許久無人居處的庭院,又有了新的動靜,灰塵被清掃,石板路灑上了水,新的侍女和醫師進來,葵和無慘再次回到了這裡,卻再也找不回從前的心境。
滿室暖香,炭爐上烤著柿餅,少女懨懨地坐在床上,烏發少年坐在她身側,輕言細語,神色繾綣,正哄著她食用自己。
她不說話,隻默不作聲地拒絕,產屋敷無慘攥了攥拳頭,想了又想,忍了又忍,還是沒有像從前那般,使用強製性的手段——她再生他氣的模樣,他承受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