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一張青色的薄紗,時而落在紅衣鬼的肩頭,時而掃過白衣鬼的麵頰。
花香味。
越來越濃了。
好香、好香好香……
青百疊口水橫流,一雙豎瞳驟然爆發出驚喜的光,死死盯著前方那輛馬車。
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淨世修行無情道,生來便是純陽聖體。
他的法力如此高深,除了信徒眾多以外,還得益於他所修的,是最適合純陽聖體修行的無情道,童子身保持了近千年!
那可是淨世尊啊,男妖魔恨得咬牙切齒,萬般抹黑,地境的女妖女魔,卻個個垂涎,恨不得一天跟他雙修個千八百遍的淨世尊。
不僅是那大補的體質,更是因為他那張臉,那張禁欲得讓人想要摧毀、想要看那張臉上泛起難以克製的潮紅……
千年來,卻無人摸得到那人一片衣角。
淨世太強,他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她們,沒人敢不要命地去招惹。
若能趁此機會……與純陽聖體共度春宵,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喬梔這邊。
一眾戴著鬥笠,看不清臉,腰間彆著鐮刀的瘦高男鬼,一個接一個,腳步遲緩地向著馬車的方向走來。
隨著他們愈發靠近,鋪天蓋地的壓迫感襲來。
“噓,彆出聲。”
少年食指抵在唇邊,黑眸看著喬梔,小聲道:
“此為陰兵借道。不用怕。他們隻是借道,不會傷害生人。”
喬梔抿緊唇,點了點頭。
她第一次見百鬼夜行。
親臨靈異現場,除了新奇之外,還有種說不出來的戰栗感和毛骨悚然,所以聽話地一動不動。
謝塵寰看著少女一臉乖巧的模樣,眼裡掠過淺淡的笑意。
“殿下救命!”
突然,慘叫聲響起,是雲吞!
謝塵寰立刻起身:
“我去救人。這輛馬車材質特殊,可以驅邪,你待在裡麵,彆出來。”
喬梔沒有說話。
臨出去時,謝塵寰突然腳步一頓,竟不知為何,心中升起無限的難以割舍之情。
他竟然沒有辦法將她一個人丟下。
這是為什麼?
就好像之前他做過一次選擇,如今,隻想要儘他所能地彌補一般……
喬梔還在望著窗外那漸漸遠去的陰兵,突然,手裡就被塞了許多張符紙。
“我很快回來。”
白袍飛掠,少年修長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但他沒有看見,在他離開的一瞬,那些驅邪的符紙便在少女的手中燃燒起來。
幽藍色的鬼火,在她漆黑空洞的眼底跳躍,襯得那張小臉,鬼氣森森,一點活人的氣息都感覺不到。
“小丫頭。”
馬車裡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喬梔低頭,慢慢地,從懷裡取出了癡情戒。果然,聲音是從裡麵傳出來的。
是了,這法寶由月神法力維係,自然能夠通過它,與她對話。
“月神。”
月吟憂傳音入耳:“怎麼不叫姐姐了?”
“我本就沒有姐姐。”
“小丫頭果真變了,變得好是無情……”月吟憂不再繞彎子,歎道:
“你所處之地,叫做造化鏡。你有一個月的時間,替自己掙回一條命。方法便是,修行無情道,參悟太上忘情訣。”
喬梔問:“還請月神告知。我現在到底算什麼?喪屍?厲鬼?傀儡?我還,是人嗎?”
月神幽幽說:“是,卻也不是。”
“你壽數已儘,不過,有人替你借命,此法逆天而行,極為陰邪。所以你現在,隻能靠著元神的力量存活。”
說白了,就是一具行屍走肉。
喬梔怔著,難免想到在自己墜落深淵時,那團拚命燃燒,俯衝而來的身影。她閉了閉眼,原來,是謝弋樓……
“他也在此間?”
“正是。”
月吟憂不能再多說了,囑咐道:
“關於太上忘情訣,我有一些忠告。”
所謂無情道,並非漠視一切的冷漠無情,而是從有情到忘情,有情似無情;
若是修行到最高境界,便能神魂遨遊四境,所求所想,皆能實現;
“你要看清‘情’、鑄新‘執’,悟出‘愛’,才能承得不滅之命火,重返陽世,證道飛升。”
月神的聲音含著淡淡的惆悵,還有希冀:
“帶著執著,去尋找那個被毀滅了的,最珍貴的東西吧。悟了明了,輪回命火生。”
“但是,若你在秘境死去,便是灰飛煙滅。”
永無來生。
到了那時,那人為你求來的,隻屬於喬梔的一生,將會徹底地結束。
……
孤零零的馬車停在山道上,它周身繡著的金色絲線突然無風自燃,燒成焦黑。
驅邪的作用消失,一些難以靠近的小鬼,紛紛爬上了馬車,它們探頭探腦,甩著長舌,呲著血盆大口,想要破門而入。
車簾被一隻纖瘦而慘白的小手掀開。
突然間,小鬼們一哄而散。它們尖叫著,灰溜溜地夾著尾巴跑走了。
馬車上,款款走下一個少女。
隻見她身披漆黑大鬥篷,小臉慘白,嘴唇紅潤,詭異滲人,又妖冶豔麗。
有隻小鬼倉皇逃跑間,跌在了地上。
少女走過去,在它麵前蹲下,問:
“方才從馬車下來的人呢?”
小鬼發著抖,伸手給她指了一個方向,於是喬梔抬步走去。
終於,在一棵花樹下,她找到了那個少年。
對方白色的道袍被血洇透,一手握著劍,一手緊緊護著一人,那個叫做雲吞的道童,已經昏迷過去。
他念著訣,儘力抵抗著什麼,額心朱砂鮮紅閃爍。
一條青色的,足有拳頭粗細的蛇纏在他勁瘦的腰間,長長的蛇尾,卻有人的腦袋,生了一頭鴉青亮麗的長發,一張臉姿容冶麗,媚骨天成,她的蛇尾緊緊地纏繞著少年,愈發縮緊。
少年原本白玉似的臉龐變得灰撲撲的,嘴角溢出絲紅,逐漸,他的嘴唇開始發青。
竟是長睫一闔,暈了過去。
喬梔有些意外。
深淵的畫麵曆曆在目,他一邊施法,解救眾人,一邊與偃師玉的法相纏鬥。還能分出法力,來鎮壓萬鬼深淵的封印。
這樣的淨世,現在居然被一隻蛇妖打得吐血暈倒。
簡直,不堪一擊。喬梔十分不解,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難道造化鏡還能削弱人的法力不成?那他又為什麼要進到這裡麵來?
青百疊卻是大喜。
得手了!
她尾巴一卷,正要把人卷跑的時候,突然感到後背一股寒意襲來。
她一扭頭,不遠處站著一個少女。
披著一襲黑色的鬥篷,看上去隻是個普通的凡人少女,但小臉上嵌著的那雙眼睛,無端看得人心頭一凜。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瞳孔卻黑漆漆的沒有一絲光線。準確地來說,是沒有感情。
根本沒有人在麵對妖物時的恐懼。
一點都沒有。
青百疊好歹是堂堂魔君。自然有高於一般人的警覺性。
心說這黃毛丫頭好生古怪,忍不住以神識探她真身——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青百疊的臉隱隱發青,她原本也隻是試探地看一下,說不定對方真的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一口吃了就是……
但沒有想到,她竟然看到了一個最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始祖女君……
元媞!
青百疊回想著剛剛看到的,少女身後的法相。
女子身披天衣,側睡於業火紅蓮中,手捧一顆骷髏,眼眸半闔。
蓮花開,血霧繞,美到了極致,也邪到了極致!
這少女的法相,竟是元媞!雖是沉睡狀態的元媞,卻仍嚇得青百疊差點當場尖叫出來。
莫非她就是……女君在人間曆劫的軀體嗎?
青百疊是知曉三萬年前那場賭約的,如果她真的是那位女君……
對上淨世,青百疊尚且有一爭之力,但對上元媞,可就毫無招架之力。畢竟再強的邪魔,也不過是她桌上的一盤小菜。
喬梔原本想召出鬼手,與這蛇妖一戰,拿對方來測試她新get的技能,強度有多大。
誰知對方突然朝她趴了下來。
還磕了個頭。
“大人饒命。”
對方不戰而降,讓喬梔茫然了一瞬,她低著頭,猶豫著要不要強行打一架。
那粗粗的青色蛇尾,也慢慢從少年的腰上放了下來。
女子諂媚道:“我知道大人是想要這具純陽聖體,百疊這就獻給大人……”
“純陽聖體?”
那是什麼東西。
看出她的困惑,青百疊立刻道:“好吃的,好吃的,大補之物!”
對方像是個推銷員般,非常熱情地跟喬梔介紹道,“煎炸烹煮,或者生吃也可!或者,或者做成爐鼎!他的元陽可助大人修為大增,早日歸位,毀天滅地!不,是一統四境!”
青百疊見少女一臉的匪夷所思,似乎沒有攻擊的意圖,忍不住討好道:“您用過後,可不可以給人家分……一條手臂……不,一根手指頭也行啊……”
她為了弄倒淨世,可是花了不少力氣,還受了不小的傷,沒辦法再戰,不然怎麼會這麼快就舉白旗。
不分一杯羹,實在不甘心。
喬梔笑了一笑。
青百疊立刻狗腿道:“當然全都是您的。您請。您請……”
她不甘心到了極點,卻隻能渾身怨氣地化作一道青煙飄走。
拜托,她隻是想來打個野食而已,為什麼遇到的全都是大佬啊!
他們大佬都這麼喜歡組局闖秘境的嗎?!
謝塵寰醒來時,少女正抬著袖口,給他擦去額間的汗。
少年眼底還有水汽未褪,迷蒙地問:“是你救了我?”
喬梔盯著他看了許久,意味不明。
然後,點了點頭。
“多謝……我……”謝塵寰本想說自己好多了,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極為沙啞,身體也有些不對勁。
他心中一驚。
妖毒!
他被蛇尾纏繞時,那妖的毒牙刺穿了他的胸膛,拖到現在,毒素早已流經四肢百骸,並且當時,那蛇妖對他說了許多下流之語。
他長到這麼大,所遇男女,無不對他愛戴尊敬,從未有人敢在他麵前說那些不敬之語。
他怒意衝天,一心要將這妖物擒住,卻更加催化了那毒的發作。
而蛇性本/淫……
“你出了好多汗。”
那少女突然軟聲道,十分親昵自然地靠了近來,繼續為他拭汗。
她袖口滑落,露出了一截霜雪般潔白的手腕,上麵還有被繩索勒出的淡淡紅痕,一股香氣從她身上傳來,那是經年累月,浸透了肌骨的女兒香。
謝塵寰麵色一怔。一些畫麵,再一次浮現在了腦海之中。
一種古怪的感覺騰升起來。那感覺太過陌生,太過洶湧,在他前麵十八年的人生中從未有過。
他是男人,在毒發的情況下,有些生理反應是自然而然的,但他一向心智堅定,從未被影響,對自己的欲/望向來掌控自如。
可為何今日……
指骨在身側用力捏緊,那種瀕臨失控的感覺讓他一顆心如墜深淵,眼前一片天旋地轉。
他垂下黑眸,瞳孔微微縮緊,頭一次對自己的品性產生了十分深切的懷疑:
難道他骨子裡,其實是個衣冠禽獸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