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喬梔鬆了一口氣。
從今往後, 橋歸橋路歸路,他飛升, 她回家。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誰也管不了誰。
突然。
“誰?”謝塵寰對著空無一人的黑暗道。
絮兒和雲吞嚇得連忙抱成一團,躲進牆角瑟瑟發抖。
有鬼?可這裡是玉塵大神的宮觀啊!怎麼會有鬼呢?
緊接著,鋪在供桌上的紅布一陣抖動。一隻蒼白的手突然伸了出來。驚得絮兒雲吞連聲尖叫。
那手的小指上, 糾結著一團猙獰的傷疤,那人手腳並用, 慢慢爬了出來……
是個紫衫少年, 衣衫的料子還算華貴, 卻臟兮兮的。
最重要的是臉上……戴了一張鬼麵。
偃師玉?!
喬梔差點驚呼出聲。
比她更快的是謝塵寰的劍, “唰”一聲, 直抵向少年的喉嚨。
頃刻間, 那鋪天蓋地, 霜雪般的劍意讓喬梔的後頸一涼, 忍不住反手一摸, 摸到一手的寒霜。
她神色複雜。
白衣少年默不作聲,窗外電光劃過, 照亮他的臉, 眼睫極黑, 額心一點朱砂鮮紅。
喬梔甚至有一瞬錯覺,這個人, 是淨世。
氣氛緊繃到了極點。
“殿、殿下。”
紫衣少年惶惶出聲。他音色低而清澈:
“我是時雨啊,”
“殿下您, 不認識我了嗎?”
他小心翼翼地說著,觀察著謝塵寰的表情,恍然大悟, 慌亂地將麵具取下,露出一張年輕昳麗的麵龐。
五官輪廓雖然相似,卻比偃師玉生動鮮活得多。
少年連比帶劃地解釋說,他跟家人走散了,因為是中元節,他體質又虛,容易招鬼,所以買了這張修羅鬼麵戴上,一是隱藏陽氣,而是想要以假亂真,震懾百鬼……
這倒是上虞的一大風俗不錯。
至於躲在宮觀,則是因為他沒吃晚膳,實在饑餓,索性來偷點貢品,見有人來,才驚慌躲藏起來。
紫衣少年一口一個殿下,親切地很,“殿下您忘記了,當初在承平大街,您救過我的!是您趕走了那些紈絝,將我從那頭惡犬的口中救下來,若是沒有您,我這隻手掌都廢了。”
他把手舉起來,給他們看那駭人的傷疤。
謝塵寰的劍,緩緩收了回去。
但他臉色依舊非常地難看,隱隱蒼白。
他不再看晏時雨的臉,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去,到內殿打坐調息。
遠遠望去,他長長的道袍如白花瓣般鋪了一地,鍛般的烏發垂泄腰背,若一柄筆直待出鞘的利劍。
自打看到那尊神像之後,他整個人,就有點怪怪的。
不過喬梔也不打算多關注,隻看向身旁一臉怯意的晏時雨。
想來,這就是謝塵寰跟她提過的那個,晏家小公子了。
身有殘缺、受人欺淩,後來,為謝塵寰擋劍而死。
隻是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偃師玉選中並吞吃掉,再借著他的身體,吃了第一個人——謝塵寰的父親。
不過,她有一點想不通,怎麼謝塵寰方才對他的態度如此疏離,剛才還差點,一劍殺了晏時雨。
不是說一人私交甚好嗎?
晏時雨摸著脖子,也是有點後怕。
盯著他皮膚上的鮮血,喬梔喉嚨裡,突然騰起一股火燒之感。
死死掐住掌心,才控製住那股上去舔舐的衝動。
她這身體的狀態,越來越不正常了。
正想離對方遠點,免得自己獸性大發,手腕,驀地被拽住。
紫衣少年臉上,全無那膽怯懦弱姿態,目光灼灼看著她。
那眼神跟狗看到了一根骨頭似的。
直到崔梔的簪子,從她懷中掉出,砸在地上發出脆響。
喬梔這才回過神來。
迎著對方過分熱切的視線,她慢慢吐出心中的猜想:
“謝弋樓?”
“是我。”謝弋樓強壓著激動,啞聲說,“師尊,我終於找到你了。”
喬梔卻平靜地拂開他手,蹲下身撿起那白玉簪子。
看著那隱隱發著紅光的簪子,謝弋樓吃了一驚,忍不住提醒:
“此物,師尊最好少佩戴,連碰都要少碰。”
他身為魔君,對這些頗有研究,一臉嚴肅道,“它看著普通,其實,是一件名為‘骨簪’的法器,可以召喚妖邪,是用生前殺人如麻的惡人的骨頭,打磨而成,每吸收一次鮮血,就會增強一些邪氣,如果用的多了,極易影響心智。”
喬梔頓時想起那從山壁中鑽出,將山匪砍成兩半的鬼手。
原來是這玩意兒,她還以為真是自己get了什麼逆天大招……
這可是崔梔那位哥哥送給她的,如此看來,那位估計也不是什麼善茬,竟給親妹妹送這般邪物?
把簪子收回袖中,喬梔淡道:
“知道了。”
謝弋樓感覺麵前的少女變得很不一樣了。那種時常能在她身上感受到的生機、情感,全都不見了。
他眼眶驟然濕潤,垂在身側的手死死地捏緊了,輕輕顫抖:
“師尊,弟子最後還是沒能……救下你嗎?”
就算燃燒元神,也還是沒能,阻止偃師玉……
“不關你事,”想到這是謝弋樓為她創的秘境,喬梔便放軟了語氣,說:
“是我太弱了。”
說到這裡,她突然想到,越山君曾是玉清門弟子,學的就是太上忘情訣。
她一個從未修行過的門外漢,若是有個指導的人,想來也能事半功倍。
正想提一嘴,對方卻搶先道:“師尊,你需要什麼,我都會幫你,但是,你要離淨世,也就是七殿下遠一點。”
謝弋樓的意思是,謝塵寰很快,就要倒大黴了。
他跟喬梔解釋了一大堆,大意是說神官頭部,都是從人間飛升,而那些殺妖殺魔的,則比尋常人最容易飛升。
飛升後的神官法力大增,屠殺邪魔的實力也會增強,所以,有些高智的妖魔會提前潛伏在人間,找到有可能飛升的神官,用儘辦法,將之扼殺在搖籃中。
當年的淨世……明顯就是被盯上的一位。
有人不想他成神。
“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謝弋樓臉色很不自然,流露出一絲絲的尷尬:“其實我……我曾有段時間也信仰過淨世,所以讀過不少關於他的傳記,不過那都是年少無知的時候,他敢這麼對師尊,我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但是遙想當年,淨世尊的宮觀的數量和規模,完全都是僅次於玉塵宮的存在。
是在上虞百姓心中,家喻戶曉的人物,生時斬奸除惡,死後庇佑蒼生。
謝弋樓也是不經意了解到,當初,謝塵寰之所以會家破人亡,除了偃師玉,還因為他身邊有個大人物,在幫助偃師玉,他們之間應該有著某種交易。
也就是說,謝塵寰父母的死,從頭到尾都是人為的結果。
謝弋樓想著那簪子,還是不放心,叮囑道:“他這個人,對子民不錯,但他對妖魔從不留情,若被發現師尊你能夠驅使這東西,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地除掉你。”
喬梔卻不那麼在意,擺手道:“我現在頂替了崔梔的身份,是淨世的未婚妻……”
“啊?”謝弋樓說,“既然如此……”
他心中隱約有個猜測,“難道說……”
“那個崔梔,也是師尊的前世?”
“多半是了。不過如今的我,既不是你師尊,更不是崔梔,”
喬梔跟他強調,就算靈魂相同,但她跟清嫵,還有那個話都沒說過幾句的崔梔,本質上就不是同一個人。
豈能混為一談?
“謝塵寰要與我解除婚約。”喬梔打量著謝弋樓,“我要你做一件事。”
“師尊請吩咐。”
“娶我。”
謝弋樓懷疑自己是出現了幻聽,時至今日,他還記得她毫不留情切斷紅線那一幕。
他瞳孔微微縮緊。
“什麼?”
喬梔心說這家夥換了個身體連帶著換了個腦子,這麼不靈光,不耐煩道:
“請你在殿下退婚後,立刻往崔家下聘。或者我說明白點,我對你一見鐘情了晏公子,你願不願意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