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八號, 按照陰曆算,這天立冬。
按照雲頂縣的習慣,家裡富裕的, 這一天要喝羊肉湯,羊肉湯不好弄, 怎麼著也要燉一碗肉湯喝。
再其次,吃不起肉的, 也要弄一碗其他什麼湯暖暖肚子。
洪明他們首都機械廠過來的人, 手裡有錢,能吃,會吃,怎麼會弄不到一碗羊肉湯喝?
江明彥說要買羊肉,洪明拍著胸口給包了。
這天正好是休息日不用上班, 張惠在家躺著, 今天她是不能回娘家了。
鋼鐵廠家屬院老張家,早上天不亮,羊肉湯就燉上了。
斤羊肉兩斤骨頭,燉到上午十點多鐘,肉湯泛白,湯鍋裡翻滾的熱氣帶出來肉香味,順著窗台飄出去, 饞哭了一群人。
現在還沒好, 加上蘿卜還要再燉一會兒。
“去,叫小江過來喝羊肉湯。”
早上一早被拉起來燒火的張建林, 困的迷迷糊糊地坐在灶台前守著灶火到現在,此時打了個哈欠,隻想回屋躺下補個覺。
“愣這兒乾什麼, 快去呀。”
“哦。”
張建林不想去,去五鬥櫃裡摸了兩顆糖,出門招招手,把在樓道裡玩兒的兩個小孩兒叫來,一人一顆糖。
“槐花街我妹妹家知道吧。”
“知道。”兩個小孩兒看到糖眼睛放光。
“吃了我的糖就得給我辦事,快去叫江明彥過來喝羊肉湯。”
“嗯嗯,好。”
兩個小孩兒拿到糖撒丫跑了,張建林趁他媽沒注意,溜進屋裡睡覺去了。
前頭槐花街,兩個小孩兒傳完話嘻嘻哈哈地跑了,張惠輕哼一聲:“你們喝羊肉湯,我就隻能喝豆腐白菜湯。”
“彆氣,過段時間你胃口回來就什麼都能吃了。”江明彥哄她。
張惠嘿嘿地笑:“逗你玩兒呢,你快去吃飯吧,我自己吃午飯。”
“不著急,你先吃,等你吃完了我才過去。”
“這麼貼心呀?”
江明彥笑了笑:“祖宗,彆閒聊了,現在就吃吧,今天天氣冷,再等一會兒湯涼了你怎麼吃?”
說是白菜豆腐湯,實際湯裡麵加了蘑菇、山藥等其他菜,算是個雜燴蔬菜湯。蔬菜湯旁邊放著一小碟辣椒醬,蔬菜蘸醬還挺好吃。
張惠吃的很快,吃完就叫他走:“替我多喝點。”
“嗯。”
江明彥把碗筷撿到廚房,兩下洗了,出門的時候還交代:“自己溜兩圈,困了就進屋睡。”
“知道了,彆囉嗦,快走吧!”
江明彥到丈母娘家,屋裡熱鬨著呢,家裡好多小孩兒,都端著碗在喝湯。
“我記得就幾斤羊肉,咱媽燉了多少湯?”江明彥一看這情形,都驚了。
剛睡了一會兒又被他媽扯起來的張建林表情懨懨的:“咱們家最大的那口鍋你見過沒,一歲小孩兒放進去洗澡都沒問題,我媽燉了那麼大一鍋。”
江明彥看了一眼羊肉湯的顏色,湯一點都不淡,幾斤羊肉燉出這樣的效果,丈母娘挺有本事。
張建林輕哼一聲:“你知道個啥,那麼大一鍋湯能有多少油水?後麵還加了一小盆蘿卜進去呢。”
“咱媽為了像那麼回事,往鍋裡加了一大勺豬油,還調了一小碗芡粉汁兒勾芡。”
怪不得這個羊肉湯看著挺白濃。
“小江來了,惠惠吃了沒有?”陳麗芳抽空喊了女婿一聲。
“吃了,這會兒在家裡溜達。”
“吃了就行,咱們收拾收拾也準備吃午飯了。”
今天家屬院的小孩兒都被陳麗芳叫來喝了一小碗羊肉湯,四五歲的小孩兒雖然年紀小,但是都挺懂事的,張家說要吃飯了,他們都端著還沒喝完的羊肉湯回家去了。
“謝謝陳奶奶。”
“謝謝陳嬸嬸。”
“嬸嬸燉的湯好好喝呀!”
“我回家去了。”
小孩兒走的時候還知道說句好話,陳麗芳笑的合不攏嘴:“都回家吃飯去了,下午來玩。”
江明彥看到胖胖坐在那兒不說話,眼睛放空,跟個假娃娃一般。
“胖胖怎麼了?”
劉莉笑道:“媽叫鄰居家的小孩兒過來喝湯,胖胖心疼湯,爭著喝,好麼,喝了一大碗,混了個水飽。”
張建林取笑小侄子:“剛才抱著肚子說肚子裡的湯在晃蕩,不敢下地走路,就坐那兒不敢動。”
張建山這個當爹的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傻兒子:“也沒缺他的嘴,都這麼大了,誰家的孩子跟他似的還有牛奶喝,怎麼就這麼護食?”
胖胖撇撇嘴,慢慢地轉身,屁股對著他爸。
張建林拍著腿大笑:“哎呀,真彆以為孩子小就聽不懂話。”
“爸呢?”
“爸一早釣魚去了,說今天太陽好,肯定有大魚露頭。”
陳麗芳端著一大碗羊肉湯出來:“不管他,專門給他留了一碗,等他回來了喝。”
張高義今天運氣好著呢,一上午釣到一斤斤多的,兩條一斤多的,高興的午飯都不想回去吃,還想再碰碰運氣。
一直在河邊守到下午太陽快下山了,張高義才興高采烈地打道回府。
張高義沒回家裡,提著一桶五六條魚去閨女家,咚咚咚地敲門。
張惠在屋裡看閒書,聽到敲門聲,被子裡伸出一條腿,踢了江明彥一腳,江明彥自覺地去開門。
“爸,今天收獲可以呀!”江明彥都驚訝了。
張高義哈哈大笑:“今天運氣不錯,夏天的時候都不一定能釣到這麼多魚。”
“那是爸的技術好。”江明彥現在拍馬屁的技術非常純熟。
張高義笑著進門:“惠惠呢,前些天還在跟我抱怨說你們家的石缸空了好久了。”
“在屋裡,我叫她出來。”
江明彥喊了聲:“惠惠,咱爸送魚過來了,你快出來看看。”
張惠穿著暖乎乎的鞋出門,喊了聲爸。
張高義指著那邊:“快去看看爸給你釣的魚。”
張惠笑道:“有幾條啊。”
過去一看,張惠一句好家夥,她爸不會是為了完成任務跟人買的吧。
那兩條大的,估計有四斤吧,稍微小一點的那條估計也得有一斤多,還有巴掌大的魚有四五條,都是鯽魚。
“鯽魚有營養,等你胃口好了,叫你媽給你煮鯽魚湯喝。”
“謝謝爸。”張惠撒嬌:“爸你真好。”
張高義笑起來,臉上的皺紋都帶著光:“行了,我先回去了,你們倆過去吃飯不?”
“不過去,一會兒我給惠惠做,爸你先回吧,今天媽燉的羊肉湯您還沒喝呢。”
“行,那我先回去了。”
忙活了到這個點兒才回去,張高義還提著空桶,鄰居們見了都笑話他白忙活。
張高義擺擺手,什麼白忙活,魚都在閨女家。
張高義走後,幾個鄰居湊一起:“投生到老張家當閨女,我看比當兒子還好。”
“誰說不是呢。”
婚前婚後一個樣,嫁人了還能帶著男人來娘家蹭吃蹭喝,家裡爸媽哥嫂一句話沒有,誰家能這樣?
愉快的休息日很快過去,第二天又是早起上班的一天。
張惠神情糾結,前天莊紅和她媽吵了一架,今天去,肯定要把她拉到一邊單聊。
她再和莊紅吵一架?
叫張惠說,莊紅這樣固執的人,認死理,跟她說不通,除了浪費口水也沒啥作用。
江明彥見不得媳婦兒皺眉:“你彆愁,這事兒我給你解決。”
“你先彆,等今天去學校看看情況再說,她要是不惜得搭理我,咱們就這麼互相不搭理吧。”
張惠想的是,莊紅一個寡婦帶著女兒過日子不容易,沒到那個份上,真沒必要鬥的跟烏雞眼似的。
張惠想息事寧人,莊紅卻覺得要殺雞儆猴,不能讓縱容張惠這樣目無紀律的風氣。
到辦公室的時候,莊紅不在,大家有說有笑地聊開了,都在說昨天立冬家裡吃什麼好東西了。
沈燕湊到張惠身邊小聲問:“前天下午莊紅去找你了沒?”
“找了,但是她好像不知道我家在哪兒,找到我爸媽家去了。”
“她才來不知道正常,肯定以為鋼廠子弟肯定住鋼廠家屬區。”沈燕想知道的不是這個:“後頭了,你們聊的怎麼樣,以後請假怎麼算?”
張惠看了她一眼:“不用抱期望,我媽和莊紅大吵了一架,莊紅裡子麵子都沒了,以後不給我穿小鞋就算好的了,你還能指望她突然明事理為咱們著想?”
沈燕歎氣:“冬天來了,上課的時候還好,你說沒課還要在冷冰冰的辦公室裡坐著,多鬨心。”
張惠也覺得,唉,要是老校長回來就好了。
升國旗,所有的老師都得出現,張惠和沈燕都站在二年級隊伍的尾巴上麵,張惠都站累了,莊紅還在抑揚頓挫地發表講話。
可能是當領導的話都多,今天感覺她的話特彆多,說讀書的不易,鄉下孩子想讀書都交不起一塊錢學費,小小年紀就要下地乾活,他們有讀書的機會要珍惜。
話說的沒錯,大家也都知道你的意思,你有必要一個又一個地舉例嗎?這些說完還不算,還要再升華一下主題,學習紅色思想。
眾目睽睽之下,她掏出一張報紙,好家夥,總算到她每次講話都要有的讀報紙環節了。
“你怎麼樣?是不是不舒服?”沈燕見張惠臉色不太對,連忙問一句。
張惠換了隻腳站立,擺擺手:“隻要她這篇文章不讀它個半個小時,我應該還行。”
不隻是老師覺得煩,下麵的學生也都聽煩了,有幾個調皮的交頭接耳,根本沒再聽,有站的近的老師也沒管。
“好了,散會,大家活動活動身體,上個廁所就回教室準備上課。”
我的天,總算講完了,大家夥兒都鬆了口氣。
這群小學生,平時上課的時候在座位上磨皮擦癢的,就沒個安生的時候,就跟椅子上有釘子一樣想往外跑。
今天反過來,大家都往教室跑,一屁股坐下就不想起來。
沈燕攙扶著張惠:“累不累?”
“我還行!”
沈燕吐槽了句:“好在都入冬了,要是換夏天在操場站這麼久,我看都得給曬成人乾。”
旁邊幾位老師連忙點頭。
自從這個新校長來了儘搞形式主義,平時板著一張臉,就跟誰都欠她的似的。
“你們幾個老師都彆走,去會議室開會。”
“莊校長,第一節我有課。”
“不耽誤,開個小會,幾分鐘就說完。”
莊紅態度強硬,大家隻能不情不願地去會議室,張惠坐下瞄了一眼,大家都沒帶筆記本,看來是裝都不想裝了。
莊紅站在會議室前麵:“我簡單說兩句,今天我點名批評張惠,張惠近幾日每天下午請假回家休息,完全把我說的學習任務拋在腦後,這是對學校規章製度的蔑視,是對學生的不負責,我建議對張惠進行懲罰,扣發一個月工資,扣發的工資記入學校的公共開銷,大家有意見嗎?”
好家夥,這次不絮絮叨叨了,直接乾脆地宣布結果。
沈燕舉手:“我有意見!”
“你說。”
沈燕站起來:“我們是老師,老師的任務是給學生上課,張老師那節課沒上你要扣她的工資?你有什麼資格扣她的工資?”
莊紅輕哼一聲:“無規矩不成方圓,我是鋼鐵廠子弟小學的校長,我怎麼沒資格?”
沈燕氣得暴走,口不擇言:“誰讓你來當校長的,你有什麼資格當校長,還不是你家親戚袁副廠長……”
李老師一把拉住沈燕,張惠十分配合地捂住她的嘴,旁邊老師連忙站起來拉住她。
“放肆,我當校長那是領導班子任命的,沈燕你這是對領導班子的汙蔑,你……”
李老師笑著說:“沈燕年輕氣盛,莊校長彆生氣,咱們就事論事,一件一件地來捋清楚。”
“莊校長說張惠違反學校規章製度,您是校長,您有資格定規章製度肯定是您占理。但是你想扣張惠的工資,我看你沒這個權利吧,畢竟張惠的工資不是你發的,是鋼廠發的,是鋼廠發給張惠教書的工資。”
“您想扣張惠的工資,不如問問鋼廠那邊領導對這個事兒怎麼看?實在不行,你問問學生家長,問問他們,你扣張惠工資的行為合理不合理。”
莊紅冷笑:“我說了,我是校長,我有權決定。”
李老師笑道:“我也說了,這是鋼鐵廠子弟小學。”
在座的老師,一大半都是在鋼鐵廠成長起來的子弟,真要鬨翻了,最後讓鋼鐵廠的領導班子來定是非,說不準最後是誰走還是誰留。
“沈燕,既然你這麼維護張惠,你願意幫她接受懲罰扣工資嗎?”
“我他麼……”
張惠一眼瞪回去:“莊紅你彆裝模作樣,說不過了就胡來?柿子撿軟的捏?你想扣,你直接扣我的唄,我是無所謂,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所謂。”
“那咱們就看看,誰有理。”莊紅很自信。
張惠臉色一白,腦袋一歪,暈了!
“張惠,張惠你怎麼了?你,你彆嚇我。”沈燕嚇得都語無倫次了。
“張惠這是怎麼了?”
沈燕悲憤:“張惠懷孕本來身體就弱,今天站了那麼久,身體不舒服還堅持下來了,這一氣……”
李老師拍了這傻姑娘一巴掌:“愣著乾什麼,快把人送醫院啊。”
幾個女老師七手八腳地把張惠扶起來,慌成一團。
“我知道張惠家在哪兒,我去她家報信。”
沈燕扭頭瞪了莊紅一眼:“,誰有空,去機械廠找張惠男人。”
“走,快把人抬醫院去。”
會議室鬨起來,隔的近的幾個班級看到這個情況,連忙跑出來,不知道是誰起頭,一會兒功夫大家都知道莊校長把張老師氣暈了。
張惠有個當老師的爸,很學了一手教書的本事,她又不愛打罵學生,這屬於業務能力過硬脾氣還好,在學生中間十分有人氣。
莊校長和張老師,肯定站張老師。
子弟小學就在鋼鐵廠門口,老師都不在,沒人管,幾個調皮的學生溜出校門跑回去告訴爸媽。
消息人傳人,陳麗芳還沒跑到醫院,鋼鐵廠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張惠,陳麗芳的閨女呀,我記得那個小姑娘從小就長得挺好看的。”
“我家小兒子在她班上讀書,成績比一年級的時候好,這姑娘教書教的不錯。”
“是不錯吧,我記得陳麗芳的男人就是教書的,這算是子承父業了。”
“我家那個調皮的小侄子也在張老師班上讀書,聽小侄子說張老師從不打孩子,都講理為先。我嫂子說有次去買菜碰到張老師,張老師還跟她交流了幾句孩子的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