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 51 章 曆陽聞鼙鼓(十八)……(2 / 2)

家臣 香草芋圓 11936 字 4個月前

午後他聽說十二娘一個女婢也未帶,自己出了塢壁。他驚了一跳,又遣人仔細去問,原來十二娘不是自己獨去,而是帶了幾個家臣,又和鐘十二郎的車隊一同出的塢壁。

因為之前七娘偷跑曆陽城的事,他開始疑心這回輪到十二娘淘氣了。或許是十二郎那小子不聲不響把人帶去了哪處遊玩。

此事宣揚開了有損女兒家聲譽,不好大張旗鼓,他隻得耐心坐等,隻等著突然不懂事的少年少女玩夠了自己回來。

誰知等來等去,到了後半夜,十二娘依舊毫無蹤跡。

阮荻的心猛提到了半空,他不得不懷疑他們並非私下出去遊玩,而是車隊半路出事了。

就在他準備車隊,準備天明就出去尋人的當兒,荀玄微的部曲護送著鐘氏車隊浩浩蕩蕩回返荀氏壁。據說人一個不少,全尋回來了。

阮荻大喜過望,立刻過來清源居等候。

天明晨曦中,清源居的院門左右敞開,歸來的車隊緩緩停在院門外,部曲們有條不紊地跳下大車。

庭院裡等候的阮荻聽到聲音,遠遠地踩著木屐迎出來。

“從簡吾友!人安全尋回了就好!小輩們貪玩遊樂是常事,莫要太過苛責他們——”

後半截話語,在他看清麵前情況的時刻,驀然失聲,尚未出口的話語堵在喉嚨裡。

清晨朦朧的霧靄裡,荀玄微抱著一個身段苗條、明顯是個小娘子的纖柔身影,下車走進了院門。

看到這不尋常的一幕,阮荻驚得腳步頓了頓,心情複雜。

荀玄微二十五了都未婚娶,對家裡張羅的相看宴毫無興趣,接連缺席幾場;最近又在鑽研佛經。他原本還暗自擔心好友慧極而傷,想遁出空門。

震驚複雜的目光,從他熟悉的好友荀玄微的身上,轉了一圈,又轉向他懷抱裡的小娘子。

霧靄的身影逐漸走近,那小娘子果然姣色容顏……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同樣極熟悉的麵孔。

他家容色過人的幼妹,十二娘。

刹那間,阮荻整個人陷入了呆滯,視線發直,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阮朝汐迷迷糊糊地動了動,濃長的睫羽不安地動了幾下,鎮靜藥湯的效用即將過去,她快要醒了。

有個她極為熟悉的氣息靠近過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天還早,再睡會兒。”她覺得頭暈,有點想吐,放棄了勉強睜眼的念頭,繼續陷入了昏睡中。

荀玄微替她攏了攏過長垂下的裙擺,以一種無可辨駁的占有姿態,把人穩穩地抱在懷裡,走到驚駭無言的阮荻麵前,神色自若地對望了一眼。

“十二娘和我家九郎的婚事議得倉促。兩邊雖然年歲相近,然性情不投,誌趣各異,實不相配。”

在阮荻的瞠目瞪視裡,他極平靜地說完下句。

“長善吾友,和九郎的議親事不必再提。我會親自寫信給尊君致歉。”

————

阮朝汐醒來時,天色已經亮了,耳邊傳來喜鵲的叫聲。

她迷迷糊糊,似醒非醒。耳邊傳來模糊的人聲,似遠似近,聽不清晰,腦海裡似乎充塞了無數塊石頭,漲得發疼。

“……你自小便聰慧之人……下麵該如何做,不必我說,你也清楚。”

阮朝汐昏沉中翻了個身。紫色綺羅的小榻發出細微的聲響。

遠處說話的人聲停了。似乎有人靠近她身側,傾身打量。阮朝汐有了模糊的意識,卻又睜不開眼,濃黑長睫顫了幾顫,又陷入了沉睡中。

身側的人起身走遠。

耳邊又傳來了模糊人聲,“……回去罷。她快醒了。”

清晨的日光從窗外映照進來,照在小榻邊緣。探進室內的日光逐漸明亮,映照在沉睡中的恬靜麵容上。

阮朝汐在陽光裡漸漸醒來,撐坐起身,睜眼打量左右。

視野俱是熟悉陳設。她靠臥在紫色綺羅的小榻上,身上搭了自己屋裡拿來的軟衾,眼前是書房熟悉的山水嵌雲母紫檀大屏風,對麵雪白牆上掛著一張琴,一把劍。

明堂裡伏案而坐的郎君聽到聲響,隔著一道卷起的竹簾隔斷,側身望來。

那是她熟悉的眸光。沉靜中帶著安撫,極和緩地詢問她,“你和十二郎的車在深夜混亂中受驚狂奔,撞上了官道夜行的另一隊車隊,你的額頭受了淤傷。如今可還疼著?”

被他提醒,阮朝汐果然覺得額頭一陣鈍疼,抬手去摸那處,果然鼓起來一處包。

“嘶~”

濃重黑暗的夜裡,車馬奪路狂奔的場麵又浮現在眼前了。晨起時的暈眩感再度傳來,她坐在小榻上細微地晃了晃。

荀玄微立刻察覺了。

“快些躺下罷。”他溫和地叮囑,“孔大醫早上看望過你。他叮囑說,今日或許還有暈眩嘔吐的症狀,臥床靜養,一日內便能消解了。”

阮朝汐撐著小榻扶手,心頭升起細微的異樣感覺,並不急著躺下,而是緩緩打量周圍。

書房畢竟是雲間塢之主處理事務的要地。

之前被荀二郎君征用了五年,雖然沿用了屏風、書案、竹簾等用具,但室內布局大改。牆上掛著的琴換成了荀二郎君自己的琴,額外還掛了荀二郎君自己的書畫,書案上放置了荀二郎君喜愛的玉擺件。

但今日她乍看過去,二郎君的書畫和玉擺件消失了。牆上掛著的那把桐木琴,看色澤形製,似乎也換成了從前荀玄微自用的琴。

軟榻扶手摸起來似乎也有細微的不同。

她的目光落下,忍著暈眩打量幾眼,赫然發現,她躺著的這處小榻,雖然依舊是紫錦質地,但成色極新,扶手的雕刻也從麒麟換成了瑞鳳,明顯不是從前的的那個臥榻了。

半敞開的窗外映進早晨日光。

幾個匠工在東邊窗外忙碌,把薄薄的雲母片一片片裝回直欞窗。

匠工們的動作迅速熟練,裝好一扇窗,極小心地合攏。再輕手輕腳地打開另一扇,繼續安裝雲母片。

每安裝上一片,窗欞映出的日光就添上一抹多彩光暈。

阮朝汐愕然注視著青石地上映出的暖色光暈。

荀二郎君不喜歡雲母窗,嫌棄色澤太過綺麗,在代任雲間塢的頭一年,就把書房裡的雲母片全部拆卸了。

如今又裝回去……是怎麼回事?

耳邊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荀玄微從明堂處起身,腳下木屐傳來清脆的聲響。

阮朝汐的視線還有些模糊,坐在小榻上未動,仰頭看著人影緩步走近。

“荀三兄。”她已經清醒了,黑夜裡奪路狂奔的混亂場麵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她不安地眨了眨眼,她為什麼會在雲間塢?其他人呢?

同樣的疑問又升上心頭了。那晚怎麼會那麼湊巧,剛好她籌劃著前往豫北,迎麵就和回程的荀氏車隊狹路相逢?

之前偷偷前往曆陽城那次,七娘的教訓在前頭。如果七娘沉得住氣,被追問時咬死不認,他們的計劃不至於那麼快露餡。

紛亂心思瞬間劃過腦海,她隻當麵喚了一聲,便垂下眼簾,借著暈眩的借口,再不輕易說一個字。

荀玄微居然也沒問她什麼。隻應了聲,側坐在小榻邊,微涼的指尖劃過她的額頭,在淤青處不輕不重地點了點。 “撞腫了。”

“嘶~”阮朝汐倒抽一口冷氣,捂住了額頭。

細碎的腳步聲從耳房處傳來。

“郎君,飯食來了。”耳邊傳來另一道熟識的女子嗓音。

阮朝汐又無聲地吸了口氣。

低眉斂目進來的,是被她故意丟在荀氏壁的銀竹。

她的視線轉向旁邊白牆,看似平靜的麵色下,一顆心劇烈地狂跳起來。

銀竹捧著短案走近,仿佛什麼也未發生過,也未解釋她為何會從百裡外的荀氏壁出現在雲間塢,隻恭謹低著頭,輕聲細語。

“十二娘,孔大醫早上叮囑,今日或許有輕微的暈眩嘔吐,十二娘最好進些軟食。奴做了些粳米粥,鹹口的醬豆豉,爽滑的蓴菜,飯後配一杯清茶,如此搭配不易嘔吐。”

阮朝汐強忍著劇烈的心跳,簡短地道了謝,接過粳米粥,瓷匙隨意舀了舀,用了兩口便要放下。

身側伸來一隻手,接過了粥碗。

荀玄微取了短案上的另一把銀勺,舀起碗裡的半勺清粥,在阮朝汐驚愕的視線裡,自己張唇抿了一口。

“溫度不冷不熱,滋味也尚可。”他極自然地放下銀勺,又取過阮朝汐用的那把瓷匙,重新舀了半勺,親自遞到阮朝汐柔軟潤澤的唇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