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海(2 / 2)

慢慢吃著嘴裡麵的麵條,從姥姥哭的那一瞬間,她才真正的知道,原來她去上海,也不是自己以為的那麼好,自己也不是想象當中的那麼開心,也不是那麼的期待了。

“你去了,好好聽你媽的話兒。”

“彆耍小脾氣,你媽的脾氣我知道,性子急的很,你又是不吭聲的脾氣。”

“你彆去惹你媽,不然到時候要打你,打你你就跟你媽告饒,不要擰著脾氣。”

慢慢很想說什麼話兒,讓姥姥不要哭,可是她自來嘴拙,不知道要說什麼,隻是沉默著吃飯。

不記得什麼了,隻嘗到麵條湯裡麵的蔥油香味兒,讓人從舌頭一直暖到肚子裡麵,很多年以後,哪怕長大了,吃到了各種麵。

無論是上海的陽春麵,還是山西的刀削麵,還是南邊的擔擔麵,她最喜歡吃的,吃起來最順口的,依然是村子西邊掛麵坊裡壓出來的麵條,用小麥換回來的,然後姥姥蔥花爆鍋以後,加了白白嫩嫩,十成熟的上麵帶著一個小孔的荷包蛋。

七分麵條三分湯,一碗送彆麵。

走的時候還帶著晨露,天帶著一點兒黑,三姑夫來家裡接的慢慢,要去坐車,跟當初張向東離開的時候,一樣的時間點兒。

姥姥就一直送,送到了胡同口,然後繼續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笑,笑著跟三姑夫說話,又笑著去看慢慢,等著扭頭的時候,去擦擦眼淚。

這些孩子裡麵,她疼慢慢,因為慢慢是女孩兒,乖巧的很,斷奶的時候,馬永紅就送慢慢到家裡來斷奶,姥姥的鴨蛋黃給慢慢斷了奶。

孫子也都大了,慢慢年紀最小,自從姥爺沒了,慢慢有假期了就去陪著她,後來她又到女婿這邊來照顧慢慢,這就是相依為命。

走到了坡那裡,三姑夫就說了,“嬸子,彆送了,我們就走了,家去吧。”

姥姥就答應著,“嗯,走吧,路上慢點兒。”

慢慢聽著,固執的不肯回頭,她想哭,可是又覺得不應該哭,她知道,如果自己哭了,那姥姥就要哭了。

隻苦著一張臉,使勁兒憋著,不肯回頭。

三姑夫牽著她要走,姥姥不舍得,隻說一句,“慢慢,你怎麼不跟姥姥說再見呢?”

慢慢還是不肯回頭,她不能開口,隻想著這些日子,這麼多的數不過來的日子,姥姥一直陪著她。

她耍脾氣的時候總是哄著自己,不吃飯的時候姥姥會拿著零錢給她,哄著她吃一口饅頭給幾毛錢,想著她舍不得吃菜,給自己上頓吃了下頓接著吃,想著她給自己做棉襖,想著她每天不厭其煩的每天在門口放玉米骨頭,留著給她進門防著被公雞咬到。

想著給自己做好吃的,做好了的肉餅子,放在涼水裡麵,每頓飯蒸幾塊兒,然後給自己就著當飯吃。

慢慢反應慢,慢慢知道的少,慢慢看不懂眼色,不知道彆人的嫌惡,可是慢慢知道,自己走了,姥姥就是一個人吃飯了。

她從這個小鄉村走出去,一步一個腳印,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回憶,每一步踩在帶著濕氣的地麵上,她在今後的好多年,依然記得那一個早上。

她想著以後要賺錢,以後要給老來買東西,要對著姥姥很好很好,可是她從沒有說出口過,沒有回頭過。

姥姥最後也沒有回去,隻看著慢慢走了,走了好一會兒,看不到人了,她依舊站在坡上麵,看著沒有影子的路,才回家裡去,拿著行李,關上門就走了。

這一年,慢慢虛七歲。

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告彆故鄉,到千裡之外的地方去,她才發現,自己其實不想離開,其實上海也沒有那麼好。

晨起動征鐸,人跡板橋霜。

慢慢記得這一首古詩,她比任何一個孩子的感情都要細膩,她沉默著,但是她的眼睛總是在看著,關注著一切的事物,她自己很少去琢磨彆人對自己的態度,但是她擅長去想彆人想什麼,善於去從細微的動作裡麵,去理解彆人的心情。

窮孩字沒有傘,所以在下雨的時候,隻能努力奔跑。

她在今後的無數次的離彆當中,去求學,去工作,去跟鬥,都是在太陽沒有升起來的時候起床,去坐上去大城市的班車,然後顛簸一路,在暮色十分才安頓下來。

姥姥沒有人送,自己帶著行李,翻山越嶺,走路回去了。

日子總是一天一天的過,在這個夏天還沒開始的時候,蟬剛開始破土而出,還沒有大麵積蛻殼的時候,慢慢走了,隻有姥姥一個人來送。

她記得,那一個夏天,沒有聽到蟬鳴,從下午開始,一直到天黑了的,跟家裡旁邊小樹林裡一樣的,開音樂會一般聒噪的蟬鳴。

坐的依然是大巴車,慢慢走之前,馬永紅就跟她說不要多喝水,姥姥也囑咐她了,因此她就不喝水,上車了也不睡覺,是那種長途客車。

很破舊,一人一個床位,也很臟,可是沒有人嫌棄,成年男人躺下來,胳膊就沒有地方放著了,總是人挨著人。

慢慢對路上沒有什麼印象,她跟三姑夫不熟悉,也不會說話聊天,隻記得到了一個地方下車,三姑夫帶著她吃飯,坐下來的時候看著菜貴,點了個蒜台。

等著人走了,三姑夫才說,“真貴。”

慢慢不知道,聽著說貴,吃的時候就很少去夾,吃了一個饅頭就不再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子就像是石榴籽,看著多的吃不完,不緊不慢的一顆顆的摳下來,可是最後發現了,除了一手的紅色的石榴汁,其餘的什麼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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