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孽(1 / 2)

四年前的秋日文皎命人從蘇州尋到封氏時, 她的身子骨就已不大好了。

封氏年少時是鄉紳家的小姐,雖不是大富大貴算不上吃金咽玉,卻也有人服侍, 沒吃過什麼苦頭, 身嬌體弱。

與甄士隱成婚後,甄士隱科舉得中做官,雖各地輾轉,封氏也是官太太,一直調養著,身子不錯。

甄士隱封氏兩個多年無子,封氏年將四十才得了英蓮一個,高齡生育傷身,自那時封氏就落下了病根兒。

後來葫蘆廟著火,甄家也被焚,時年大旱,附近又有盜賊, 封氏失了英蓮本就心痛傷身,又顛沛流離幾年, 身子大不如前。

再往後甄士隱和道士去了, 封氏依靠父兄過活,早晚操勞做針線貼補家用不說,還要日日受氣。

在文皎看來,封氏是個模板一樣兒的古代“溫婉賢淑”典範, 受了氣有了委屈從來不大聲吵嚷, 隻會往肚子裡咽。這一來二去的,可不就憋出病來?

等到了京中,過了年四位先生嬤嬤到林府, 文皎得了空兒便請水嬤嬤給府中上下人定期體檢,封氏年歲大身子不好,又是重中之重。

那時文皎便知封氏這身子不管再怎麼精心調養,她的壽數也就剩下五年左右的光景了。

這次封氏病倒,水嬤嬤去診脈回來,見文皎一臉憂愁,還勸她說若封安人還是和在兄長家裡一樣過活,早前一二年就閉眼了。

這幾年封安人到了林府好好養著不操心勞神,反倒多活了幾年。

況封安人今年活了五十有四,雖算不上高壽,也是壽終正寢,請夫人不必過於憂愁。

話雖如此,隻是到底也算相處幾年的朋友,文皎明知她這一年半載就要下世,心裡怎麼可能一點兒都不難過?

封氏的病況文皎暫時沒有告訴英蓮真相,封氏知道自己身子骨怕是撐不住了,也在英蓮麵前裝作隻是從前小病的樣子,怕讓孩子擔心。

英蓮卻早心知肚明她娘身子情況。

她這幾日察言觀色,雖沒從太太麵上看出什麼來,卻隱隱覺得她娘說話間有一二分留下遺言的意思。

英蓮心中有了猜測,隻窩在被子裡哭了一晚,第二日起往封氏院子裡去請安的時候,日日都要呆到不得不去上課回院子。

比如今日陳太醫來給白露姐姐下聘,太太給她們放了一整日的假,半個上午就全了禮,英蓮便趕著往封氏院子裡去看她。

封氏正撐在枕上看她的財產冊子。

說是冊子,加起來不過寥寥幾頁紙罷了。

上頭第一項是她一直存著的傍身銀子三百二十兩整。

當年本來是打算若僥幸還能找到姑娘,就用這些銀子買一處小房子,她們娘兒兩個自己做個小營生,或是繡花或是做吃食,太平年間總能安生活下去。

往後給英蓮找一門靠得住的好婚事,能保住她不被欺辱平平安安一輩子,她也就滿足了。

本以為今生再也找不到孩子,這些都是夢裡想想,誰知英蓮被尚書夫人所救認作義女,從此錦衣華服成為尚書府的姑娘。

蘇夫人月月給英蓮開六兩銀子的月例,吃穿用度分例和正經的林姑娘一樣,逢年過節還有紅包賞銀。

林府規矩又嚴,從來沒有不給賞錢就不好好辦事的下人,她這幾百兩銀子沒了用處,就一直擱在箱子裡沒動。

除了這些銀子外,剩下的隻有布匹衣料家具等物,說起來全都是林府的財物,不過是尚書夫人歸到她這裡罷了。

想想這三四年的光景,她吃用的都是林府給英蓮的分例,連請醫問藥都是林府的大夫林府的藥材。

全都是看在英蓮和夫人麵上。

再想想她和英蓮團聚了這幾年,頭一二年她兩個還是日日在一處說說笑笑樂個不休,這兩年英蓮每次過來見她,眼神裡都不見以往神采。

是她疏忽了,以為蓮兒是長大了沉穩了,又聽了她的勸,所以才笑不露齒言語溫柔。

其實蓮兒是不願意聽她嘮叨,又不好反駁她,所以才強忍著聽話,其實心裡並不願意也不想聽罷?

活了五十多歲,竟然連她生下來的女兒都不明白。

封氏把冊子合上覺得坐不住,忙喚人把她扶到枕上枕著,把幾頁冊子就放在枕邊。

是她迷了心,以為說這些話能對蓮兒有用,能幫蓮兒往後過得好……

其實蓮兒的倚仗從來都是夫人,是林府。隻要林府不倒,蓮兒一直是林府的乾姑娘,無論蓮兒往後怎麼樣,都有這個身份給她兜著底。

她為了蓮兒這樁婚事,真是有些瘋魔了。日日念叨這些細枝末節,白白浪費了兩年,沒和姑娘好好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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